贵客别苑的走廊上留了盏灯。
莫问站在灯下，低着眸子，神情有些局促不安。
丝丝草药清香钻进鼻尖。
半晌，莫问鼓足勇气抬头，望向那对褐色眼眸，她讪讪一笑，好压住心中的忐忑。
“不好意思，小神医。我又没有遵医嘱。”
一整夜都是这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尤小怪他该不是生气了吧？
对方迟迟未做声，莫问有点怵。
终于，他开了口，语气颇无奈：“你真是我见过真不听话的病人。”
莫问有点难为情地扯扯唇，为自己辩解了一句：“事发突然，我保证没有下次！”
“但愿。”尤清御微微叹气。
莫问撇撇嘴，不悦地腹诽：就这么怕我砸了你小神医的招牌？
夜风习习，药香渺渺。
莫问被这阵凉风吹得头皮一紧。
“尤小怪，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什么事？”
莫问咬咬唇，道：“勾栏里人来人往，多的是身份不明的人，要将案发当晚出现过的人，逐一排查清楚，好像有点难办。”
尤清御用一种“你才知道”的眼神看她，沉思半刻，才开口道：“凶手蓄谋已久，怎会那么轻易就被我们找到。”
莫问无精打采地点点头，人有点蔫蔫的。
夜风将二人的衣袍吹起。
如此静谧的夜晚，如此难得的二人独处机会。
眼皮有些沉，莫问却舍不得先开口说再见。
“时候不早了，快回去睡觉吧。”尤清御声线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疲倦。
莫问心一软，想起他这两日也是陪着她东奔西跑的，喉头滚了滚，一时语塞，最后只柔声道了句：“晚安。”
“晚安。”
晚，是：天色再晚，
安，是：你在便安。
或是这两日太过疲倦，又或是心知明日又是异常忙碌的一天，又定是睡前遵医嘱用艾草细粉浴了脚，一觉无梦。
这一夜，莫问睡得无比香甜。
有人酣睡，就有人失眠。
有人欢喜，就有人忧。
……
葫芦巷附近有座拱桥，拱桥侧有条居民巷。
此时，居民巷内的老刘家。
老刘两夫妇正绞尽了脑汁哄独子刘初一睡觉。
刘母眼皮子在打架，手上仍在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初一的背，嘴里哼着摇篮曲哄他入眠。
“母亲，您去睡吧。不用管我了，或许一会我就睡着了。”刘初一不忍母亲又陪着他熬夜，乖巧地劝道。
“还有，父亲，您也别忙活了，快去休息吧。您明个还要早起开铺呢。”
刘父点香的动作顿住，手指抖了抖，心里气急：那个香料铺的老板明明说这款助眠香催眠功效得了，可这都点了大半个月了，怎么一丁点儿都不起作用？
他缓了缓脸色，和声道：“初一，你别急。听闻咱们黄川之域来了位小神医，擅医百病。你这区区失眠症，对他来说肯定只是小事一桩。明个我们休铺一天，等天一亮，父亲就带你去向小神医求诊。”
“那个小神医真得有那么神吗？”刘母扭过头，忍不住问道。
“那可不。之前咱们域主突染恶疾，危在旦夕，三少主特意去药王谷请来的这位小神医。你再看，如今咱们域主平定南屿，统一黄川，英勇之态，无人能敌。这都亏了那小神医妙手回春啊！”刘父越说越激动，眼神里亦闪着希冀的光。
这个小神医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这几年，为了初一的失眠症，他们四处搬家，颠沛流离，只为获得良计，治好初一。
名医也访过，江湖郎中的话也轻信过，就连旁门左道的法子也试过不少。
却眼睁睁地看着初一日复一日消瘦，年复一年憔悴。
人不睡觉怎么行？
刘父低眸悄悄瞥了眼初一，幼学之年，本是无忧无虑、追逐跑闹的年纪，他的初一，却只能撑着虚弱不堪的身子度日。
因为睡眠不够，白日里无精打采，就连学堂也不肯收了。
暗暗捏拳下了决心，刘父决心满满，无论如何都要求到小神医，一定要让他救救初一。
晨光熹微，又是一片旭日东升。
莫问睡了一觉，只觉神清气爽、精神抖擞。
踱着轻快的步子走到院里，猛嗅着独属清晨的甘冽空气。
她扭了扭脖子，一个不经意，瞥见院外有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在窜动。凝气于掌，闭目默了个瞬移咒，屏气凝神，气聚丹元，身神合一，聚相瞬移。
悄无声音地顿到那鬼祟身影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躲在这里干什么？”莫问冷声问道。
郝高吓了一大跳，猛得跳开，发现是莫问，才惊犹未定地捂着胸口直喘气。
“莫少主，你快吓死卑职了。”
莫问掩口而笑：“郝高，你胆子这么小，怎么去保护黄川子民呀？”
郝高难为情地挠了挠头，心想：还不是你这个姑奶奶神出鬼没，我又没有做好准备，这才不小心被你吓到的。
“莫少主，我向来对百姓都是鞠躬尽力、全心全意的。”郝高辩解道。
“好了。”莫问扬了扬手，催促道：“你还没说，你这一大早堵在这儿，行踪鬼祟的想干甚？”
郝高一五一十地说：“是这样的。殿外有对夫妻和一个孩童跪地求见小神医，已经从天明时跪到现在了。”
“求见小神医？”眼珠子在眼眶内转了转，莫问又问：“是孩子病了需要求医？”
“莫少主，我刚没讲，你怎么知道是那孩子病了？”郝高目瞪口呆道。
“这还用讲吗？若是那对夫妻求医，怎么可能天光就带着孩童一起跪地求医。”
“莫少主聪慧过人，卑职真是望尘莫及。”郝高赔笑着说道。
莫问懒得听他这些溜须拍马之词，撇了撇嘴，问：“那家人还在跪着？”
郝高皱起眉，不耐地道：“是啊，好说歹说都不肯起来。我看啊，这家人是不见到小神医面是誓不罢休。”
“那你还不赶紧去敲门通报小神医？”
“通报过了。”郝高窘声道。
“小神医不愿意去？”莫问睁大了眸子，问。
“那倒没有。只是刚才那个小药童拒了我，说他师父还在睡觉，不能去扰了。”
“睡觉？”莫问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她冷冷凝视着郝高，语带嘲讽道：“那你就在这干候着？万一那孩童是急着救命呢？”
郝高欲哭无泪，委屈道：“我去催促过三次了。回回那小药童都是说，他师父起床气好生厉害，好发脾气，他是万万不敢去撞枪口的。”
“起床气重？”莫问微张着嘴巴，满眸尽是震惊颜色。
郝高无奈颔首。
莫问走到隔壁别苑，敲了敲门。
心里忍不住念道：我倒是看看你起床气发作是何模样。
尤康见到来人，压不住满心欢喜，悦声道：“问问姐姐，你怎么来了？”
莫问眨了眨眼，将意图全盘告知。
尤康为难开声：“不是师父不愿意救人，而是他最近东奔西跑过于劳累，我怕扰了师父好梦，所以……”
“所以让他睡到日上三竿？”
尤康抿了抿嘴，说：“莫问姐姐，你是有所不知，我师父他的起床气有多恐怖。有一回，他熬夜制药，到寅时才睡下。辰时我去喊他吃朝食，结果……”想到此，他打了个哆嗦。
“反正我是不敢去喊。”尤康摆了摆手，满脸抗拒。
莫问也体恤尤清御近日过于劳累，可是一想起那孩子还在跪着，一家人都指着这小神医救命，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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