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再过了两月,一场寒雨带风而入,母后皇太后就有些不好了。
御医说是“一时受寒引动旧疾”,可两剂药下去,她仍倚在沉香榻上,身上盖着先帝昔年北巡时猎得的火狐皮,却依旧掩不住唇色的灰败。
她瘦得脱了形,腕骨嶙峋,像一截枯枝横在锦被上,只一双眼睛仍亮,仿佛要把余下的光一次燃尽。
宫里御医守着,许多好药用着。
后来雨停了,桃花刚绽,她又好了些,能喝半碗粥,能指着窗外新柳让宫女折一枝插在胆瓶里。
可节气才过白露,接连几场冷雨,像无数细针扎透金瓦,她的病便如山倒,再没起来过了。
这一次,连最擅言词的院判也只伏地叩首,不敢抬头。
康宁宫寝殿内,沉水香气已经盖不住药味了。
几位长公主、王爷、王妃鸦雀无声地跪了一地。
圣母皇太后立在榻左,皇帝与皇后侍立右首,大气皆无。
忽见母后皇太后微微侧头,目光穿过人墙,落在后面。
内侍会意,半推半扶地将二皇子引至榻前。少年穿素色常服,眼眶通红,一张嘴就有泪不停的落下来。
“好孩子……”太后指尖摸索着抓住少年的手,冰凉得仿佛一块寒玉。
另一侧,寿昌长公主的长女惠安郡主也被引上前来,小姑娘早已哭成泪人,却不敢出声,任由外祖母把两人的手叠在一起。
枯瘦的手指覆在两只尚且稚嫩的手背上,像一片落叶盖住两株新芽。
大殿里此时只有母后皇太后的声音,“哀家做主,给你们定下婚约。待郡主及笄,便行大婚。”
一字一句,像是耗尽了她的力气。
殿内更静了,此时太后缓缓抬眼,望向皇帝。
皇帝知道她这是安排后事了,便允了,“二皇子由母后养大,惠安是皇姐之女,他们天作之合。有母后赐婚,必定更加和美。”
得了皇帝这句,母后皇太后唇角才微微扬起。
她视线越过皇帝肩头,最后再看向这一屋子人。
掠过一张张或悲戚或惶恐的脸,望向殿梁上方那束不知何处漏进来的天光。
她的呼吸越来越缓,目光望向不知名的远方,好像穿过岁月,落在极遥远的某处。
仿佛看见许多年前的先帝来带她一起归去,“哀家比先帝多活了十几年,知道你们都好……等再见到先帝后,我也能和他有个交代……”
话音坠地,母后皇太后像是放下了所有凡俗之事,手垂了下去,无声无息的没了呼吸。
一时殿内哭声震天。
皇城挂白。
内命妇、外命妇哭灵两日,喉咙皆哑。
第三日卯正,丧钟余音未绝,太常寺卿不得已来御前回禀道,“启奏陛下,皇觉寺传来音讯,先帝婕妤陈氏,于今晨寅时圆寂。”
“陈婕妤?”圣母皇太后低声重复,脑海里浮起一张模糊的侧脸。
十七载前,御花园夜宴,她替先帝掌灯,灯火映鬓,素净如茶。
后来先帝驾崩,她无子亦未犯错,照例遣往皇觉寺,青灯佛火,一住便是十余年。
她的丧仪原本只需太常寺按礼制办了便是。
可偏偏此刻,母后皇太后的梓宫还停在康宁殿,满城缟素未除。
圣母皇太后旧人一个个去了,虽给自己留下了安稳的日子,但她仍觉得遗憾。
在皇帝圣谕之前,圣母皇太后先下了口谕,“陈氏侍奉先帝多年,虽无嗣,但亦未尝有过。着追封为‘恭顺太妃’,丧仪照妃例,陪葬妃园。”
皇帝看母后一脸伤怀,他想了又想,也觉得这些与皇家无妨碍的太妃们可怜。
便发了善心接着下了一道口谕,“自今日起,凡嫔位及以上而无皇嗣之太嫔、太妃,皆许留行宫颐养,终身给俸,不得遣寺。其起居、医药、冬炭、夏冰,悉如旧制,敢有克扣者,以违制论。”
话音落地,丹陛下哭声顿止,只余风雨呜咽,和陛下圣明仁慈的声音。
圣母皇太后无奈的看了一眼自己这个时不时发个善心的傻大儿,却并没有再说什么,驳他面子的话。
消息传回后宫,恰是日暮,几日礼祭毕,除了留守于灵前的几人,其他宫妃趁此刻回宫用膳用茶休息片刻。
慧嫔正捧一盏残茶,对着母后皇太后的遗物发呆。
闻旨,手一抖,茶盏碎成几瓣,滚烫的水溅在裙角,她却浑然不觉,只喃喃一句:“……日后不用去寺里?”
那岂不是,不用再耗费心机,能安生度日了?
王淑容和柳淑容也抓着宫女的手腕反复确认:“可是真的?可是真的?无子宫嫔日后不会被送去寺里出家?能留在宫里按制奉养?”
宫女知道这两位淑容在激动什么,含泪点头,二人这才庆幸的松了口气,虽不敢笑出声来,但心情至少是愉悦的。
她们无子,宠爱稀少,往日照拂她们的母后皇太后又去了。
现在是真的觉得,自己可能后半辈子,就只能熬位份了。
若是以后能以太妃、太嫔的名号奉养于行宫,而非青灯古佛苦熬着,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喜欢论皇帝重生后的修养守则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论皇帝重生后的修养守则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