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群岛，这就是白长生所在的位置。
这里青青一片，除此之外，却见不到其他的人畜，实际上，白长生所在的这个岛上，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其他活人。
五百年前，海外群岛是人族与海妖冲突的最前线，后来八百神人下凡，白帝击杀海妖王，整个海妖族被诛灭。
海妖族的血有极其可怕的侵蚀性，这导致了几百年来南海群岛都是死气沉沉，虽然海洋早已复原，但是这些岛屿的泥土上还有着毒性残留，所以被八百国度名列禁止踏入。
不过，百来年过去，群岛可预见地好转，地上有参差不齐的青青绿草，时不时会有海鸟飞过，没有人类的干预，这里成为了海鸟的天堂。
就是注意不要呆太久，否则的话，海鸟也会因为土壤中的毒性变死鸟，这些草木过一段时间，也会慢慢彻底枯萎，直到海风或者海鸟带来下一批种子。
但是这里对白长生而言是个好地方，因为没有人，所以也不必担心自己会因为自己的幻觉会伤到其他人。
虚妄执幻，这是众多神人长久以来就已经存在的现象，根源在于化身与本体的不兼容，会对化身的神志有所影响。
只不过对于白长生而言，这种情况尤为严重，因为他是凡人，又充当了一位非常强大的天神的化身容器，与天神本体的不兼容是最严重的。
短短数百年，白长生似乎已经在虚妄执幻之中耗尽了自己作为人的情感。
不知不觉间，白长生走到了这座岛的边缘，那里有一艘看上去非常破的大船被几根巨大的铁链锚定在岛上，白长生把铁链给拔了扔回船上，双手用力一推，整艘大船在力的作用下轰隆隆地往后退，吃进水中。
白长生一跃而起，踩在甲板上，在海水的作用下，整艘大船慢慢地离这座小岛越来越远，随着船只的开动，一道黄色的身影在白长生身边出现。
那是一个黄色小人，尖耳大脸，面若圆盘，黄衣黄帽，但整个人只有小臂大小，骑着一只稻草编的小马。
“神人这一次启程这么早？”
“嗯，有些事得回中土一趟。”白长生用手指摸了摸黄色小人的额头，这个小东西是精怪中的泽精，是湖泽地带水土精华孕育而生的庆忌一族，在水上极有能力。
他们也是白长生的船夫，除了这一只黄小人儿，船上还有数百只黄小人儿在驾船，报酬就是他们可以留在船上，有这一处容身之地。
这些精怪在经历两大战之后就很少见了，不是被战争波及就是被几百年前的战争吓坏了，躲进了大山深泽这些偏僻的地方，后来基本上都是自成一家或一族，不涉人世。
当然，还有像眼下这种为神人效力的精怪，这种精怪一般都是被登记在户，像眼前这一批登记名号就叫做圣五泽精庆忌，意思是为白长生效力的泽精庆忌一族，后来为白长生效力的一律简称为圣五精，简单粗暴。
“好，驾船回中土！”
这个圣五精骑着稻草竹马，像开飞机一样嗖嗖嗖地冲进了船只里面，不消一会，他那特有的大嗓门传遍了整个大船，最后又匆匆出现在甲板上：
“神人，老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辛苦了，从老地方上岸。”白长生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又在圣五精的圆脑袋上挠了两下，这才进了船只，去了自己的老房间。
那一只圣五精抱着脑袋原地转了两圈，才骑着稻草竹马跟着进了船内部。
白长生进了房间，房间被圆脑袋的圣五精们打扫得很干净整洁，旁边还很贴心地放着一堆书柜和可以更换的衣物，虽然现在的白长生并不需要，不过，白长生还是蛮开心的。
这让白长生有一种重回凡人生活的感觉，这些小东西，真的很会照顾人。当然，若无必要，期间还是不要接触他们为好，最怕自己的虚妄执幻一起，伤及无辜。
白长生翻了翻书柜，得到了最不能缺少的纸和笔，把纸张在桌面上铺开，笔尖甩甩沾了墨，开始书写，内容极多且无比杂乱，甚至有很多更近似于故事志异。
但这些，都是白长生在虚忘执幻之中的所见所闻，他经常能看见那些墨汁般的人自相残杀，但是也能看到世俗场景、奇闻异事，比如说现在他写下来的这个“海上八段锦楼”。
八段锦楼，是今天白长生的第一场幻觉，还要略早于金佛与神帝那一次，在幻觉中看到的一批尊崇海妖主宰黑龙王的人所建立的。
其实，他们不一定是人类，因为白长生也并未真正意义上看清楚他们的相貌，都是如刚才幻觉一般的水墨色之人，因此，海妖中的类人之物所建，也不是不可能。
白长生推测，这一座八段锦楼应该是建立在于海上的冰层，地表的基石完全由冰组成，八段锦楼组成的成员五花八门，但主要都是海上走投无路者的归宿，后来，冰组成的基础开始融化，八段锦楼也随之崩塌。
当然，这个情况，照样是白长生连蒙带猜的，原因很简单，他没有看得清楚，全是黑漆漆的水墨色，怎么看得清楚到底是谁？
最后有颜色的是两个女子，其中一个身体崩解成水流，其中一个被崩塌的八段锦楼吞没，是的，即便这个在幻梦中的八段锦楼真实地存在过，那也已经是毁灭了的，没有了下文。
尊奉黑龙王的势力，即便是海上也只有两种下场，要么是自我解散，要么就是被攻灭，怎么可能幸存到现在呢？
整整两个时辰之后，白长生放下笔，今天的故事已经连续写了两个，可以到此结束了，一日之内最多是两次虚妄执幻，很少超过三次，四次是极限。
他可以安心休息了。
只是，也在这个时候，房门外传来刚才黄色小人儿的大叫声。
“楼，楼！有楼！海上有楼！”
海上有楼？！
白长生为之一愣，低头看了眼自己写过的东西，脑子转了转，谨慎起见，又召唤出法相。
法相再次卷起手中的无垢拂尘，将白长生的本体套得牢牢的，化血刀刺破白长生的指尖，和从拂尘里面扯拔出来的一团白线融合在一起，转眼间，编织出了一个与白长生外表无异的皮囊。
白长生本体闭上眼睛，皮囊睁开了眼，看了自己的本体一眼，示意法相保护好自己的本体，从旁边拿出一把短刀，这样一来，自己最多也只能施展武艺和动用凡人法术，以防自己的幻觉意外，要真出了问题，本体再动手也不迟。
白长生推开门再关上，瞧见了慌乱的黄色小人儿们骑着稻草竹马奔驰在走廊上，匆匆忙忙地赶过来。
“神人，神人，我们从水里面捞上了人……”
“神人，外面水面上有东西，有一座楼……”
“不要推我，我要先说……神人……”
“我先说……”
黄小人儿们嚷嚷地吵作一团，除了之前甲板上报信的那个，其他的黄小人儿基本上个个都是带着长长的胡须，在船上圣五精这个大家族里面，都是属于地位不低的长老人物。
“安静！排好队，一个个说。”
白长生拿手中还没拔出来的短刀重重敲了一下墙壁，发出清脆而又明显的响声。
黄色小人儿们听到响声之后全都吓了一跳，他们各看各，随后整整齐齐骑着自己的稻草竹马排成三列，左边的先说，左边说完中间接着说，中间说完右边再说，每一条队伍说的都是一件事。
首先是左边的第一条队伍。
“神人，首先是我们，我们从海里面捞出了一个人，特别高的人，起码有十丈高，体型跟正常人类差不多，就是特别高。”
“它一动不动的，应该是一具尸体。”
“那个巨人尸体皮肤会变色，捞出来的时候，它是红色的，过了一会儿，就变成蓝青色的。我下甲板的时候，他已经变成黄色的了。”
“我，我最后一个下来，那时候已经变成白色了，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继续变色。”
“……”
左边队伍里面的黄小人儿说完，就轮到中间这一条队伍开始叽叽喳喳。
“神人，我们刚捞出那个巨人后不久，天气忽然变冷，海水好多地方开始结冰，然后出现了一栋高楼。”
“对，一栋高楼，看上去红红的，大概有七八层这么高，我们看见的时候以为是海市蜃楼，但是飞鸟队去探查过了，是真的，不过我们没敢降落，所以找神人来说说。”
“……”
最后是右边这条队伍，几个黄小人儿涌了上来，将其他队伍挤到后面去，开始叽叽喳喳。
“神人，海水结冰之后，我们的船已经不能动了，那些冰块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大，好像是忽然冻结起来的一样。”
“是啊，神人，我都看见里面冻着好几条大鲸鱼了，像是一下子冻住了，又升起来一样。”
“……”
白长生耐心地听完了三条黄小人儿的队伍的描述，并且做出了总结：“也就是说，你们先是捞上了一具巨人的尸体，然后海面忽然结冰，远处出现了一座来历不明的楼，然后海面的结冰越来越严重，已经阻碍了船只的通行？”
“好像是这个样子。但是不确定巨人尸体和结冰前后是不是因果关系。”黄色小人儿们各自又望了望自己人，异口同声回答。
“我知道了，大家先不要着急，事情一件件解决，先去看看捞上来的巨人尸体。”
白长生立刻做出了决定，先上甲板，看看那是什么东西，再看看结冰是什么情况。
按理说，现在是夏季，不应该有结冰这种情况才对。不会是触及到海妖一族的遗迹了吧？那可得小心对付。
……
甲板上，一群黄小人儿披肩越甲，提着寻常短箭大小的特用长矛严阵以待，胯下的稻草竹马同样披着铁片甲，还有十来个骑着飞鸟的黄小人儿更是装备精良，吹箭与特制长矛装备得足足的，俨然一个小型军队。
而被这群黄色小人包围着的，正是一具高大而又干枯的巨人尸体。
巨人的尸体再变成白色之后就没有再继续变色，白长生走了过去，仔细查看了一遍尸体，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确实是一个白长生熟悉的种族。准确来说，就算放在八百神人里面，其他神人想认出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个巨人的种族叫做海巨人。
之所以是这么草率的名字，是因为海巨人这个种族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文明与文字，人类的史书关于他们的记载也就只限于海巨人这么些寥寥几笔。
他们原本是海外群岛的原住民，但是万年以来，海妖一族在海中崛起，这些原住民遭到了海妖一族的追杀，尤其是数千年前海妖族联手深渊群魔攻占大陆的时期，东大陆的人族都遭到巨大的损失，更何况海外群岛的海巨人。
海巨人的文明就是在千年以前彻底衰弱的，后来有一部分因为抗击海妖一族融入到人族，已知的最后一个血统纯正的海巨人死在东大陆的南阳国，葬礼的举办者正是白长生。
当然，所谓的血统纯正，也是相对而言。
血统最纯正的那批海巨人其实在千年以前就已经被海妖杀光了。
那些还是海外群岛统治者的海巨人比后来那些海巨人都要厉害得多。
那时候的海巨人不仅更加高大，而且崇拜超越日月的光明本身，能够通过秘法能将光芒凝聚成杀人的利器，和后世这些白长生认知中的海巨人相比，最大的不同在于那些海巨人身上是变幻着光芒的，光芒种类越多，地位就越高，据说，最强大的海巨人身上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七彩光芒轮番变换，直到死亡，海巨人身上的光芒才会彻底熄灭。
但并不代表这个捞上来的海巨人之前还活着，泽精庆忌这些精怪没那么蠢，而且白长生也有办法辨认得出死亡时间，这是一个死了很久的海巨人。
死因更简单，两个字，衰老。
这个海巨人，是寿终正寝，他虽然高大且皮肤光滑，但身体干枯得不成样子，面容也是一副老人的模样，他身上没有其他外伤，至少单从尸体外形上判断，找不到他死于非命的证据。
白长生看过尸体，喊来几只黄小人儿询问一下海巨人尸体捞上来的细节。
“我们刚才在正常打鱼，他混在鱼里面，被我们的渔网捞了上来，鱼还放那边，没进库。”其中一个黄小人儿说道，并且指了指甲板另一边堆放的海鱼。
这是圣五精们的储备粮来源，这些小东西个子虽小，但是同样需要吃饭的，生火煮饭烤鱼这种技能还是这些小东西们向人类学的。
白长生连续又问了几个问题，最后再把目光放回这个海巨人尸体的身上。
现在这具尸体呈现出某种鱼腹般的惨白色，身上的皮肤仍然极有光泽，换几个角度来看还能看得见折射出来的彩色光泽。
确认自己找不到什么线索之后，白长生抬起头来，将目光放向海面。
此时此刻，海面上已经升起了几座冰山，这些冰山并不是什么大问题，然而，冰山旁边的海水仍然在结冰，而且真正怪异的是气温。
海水在另一边结冰的同时，船的这一边仍是夏季炎热的气息。
“没有法力波动，或者说很隐蔽，不排除是被大量的海水掩盖了……”白长生一边分析，一边施法，一手持刀，另一只手捏了一个法印。
“轰——”
船前的一座冰山腾空而起，在噼里啪啦的声音中，融化的冰水化为炽热无比的火焰，整座冰山化为一座巨大的火山，向前移动，撕裂了结冰的海洋，硬生生给船只开出一条道路来。
“哇哇哇……”
负责守卫的黄小人儿们见状四处怪叫，白长生见怪不怪，手捏法印再翻转，那座冰雪化成的火山崩塌，炽热的火焰冲入海面之下，如同一条条赤红色的蛟龙在水面之下游动。
在这样的操作之下，海水翻滚沸腾，而白长生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法力波动从海水之下传来，但也让白长生皱起眉头。
因为海面之下传来的法力波动与神人或者人族的法术体系截然不同，但也不像是海妖这个种族所流散的法力波动，只能说有相似之处，但完全没有办法归类为同一个东西。
疑问出现在白长生的脑海中，但是却无法解答，他纵然博学多才，可是海巨人的文明已在千年之前毁灭，他们的法术和文字都已经在时间长河中失散陨落，对于在书籍中已经不存在的事物，白长生也无能为力。
不过这样一来，白长生也来了兴致。
这世上可以让白长生动心的事物已经不多，但海巨人失落的历史绝对属于其中之一。
白长生手中的法印再次变化，一些破碎的冰块飞到甲板上，将海巨人的尸体冻结封印起来，叫来之前甲板上通知自己的黄小人儿，这个黄小人儿叫做第五大四，第五是姓氏，大四是改名的，他是船上泽精庆忌第四任族长。
“我去一趟那栋海上高楼看看，你们就看着这艘船，必要时候可以动用船上的法阵，总之就是不要让别的东西有可趁之机，若事不可为，全部躲进我的房间里面……”
白长生嘱咐了第五大四一番，事无巨细，见他与身边那些披甲的黄小人儿狂点头后，将海巨人的尸体放到了船上甲板最边缘的位置，并向那几个看守的黄小人补充：一旦有什么危险，直接把这具尸体扔进海里面溜之大吉。
海巨人失落的历史固然吸引白长生，但这就是一具尸体，比起这些活生生的为自己服务的黄小人儿来，这具尸体一点也不重要。
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白长生手中法印再变，两座如山川般巨大的冰巨人破水而出，拱卫着这艘船，这才放心离开船只。他轻功施展开来，动作轻如燕，脚尖轻踩破碎后的海面碎冰，平稳如履平地。
不一会儿，白长生便来到了那一座海上高楼的正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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