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叠叠的书架，一眼望不到头的藏书阁，不知道有多少楼，上方的上方仍是回旋的阶梯。
郁潜抬头，看着坐在楼梯上的女人。
女人悠闲地翻着一本书，纸张的翻动声在安静的环境中格外清晰。
仿佛是知道她不喜欢仰视，她看了眼底下的郁潜没有上楼的意思，便轻灵地从上方跳了下来：“你似乎很着急想要见我。”
郁潜将那张芯片递到她面前，嘲讽地笑了声：“这是你们的东西。”
女人却歪了歪头，疑惑的神情让她看起来有几分单纯：“这是你的。”
郁潜冷笑一声：“我一直在想所谓的天之眼到底是什么，每一次的直播都能看见所有人的当下情况是怎么做到的，刚开始我相信了那就是所谓的修真者的能力，也就是所谓的天道的窥探。”
“但你们知道的实在太多了，即使有所谓的天道，它会让你们无所不知吗？”
女人和善地注视她，眼里甚至露出一丝鼓励，示意她继续说。
郁潜回望她：“诚然，灵气复苏是真的，所有的修行也是真的，因为这些的确是我切切实实体会到的。”
她话锋一转：“当然，如果这些都是我在被高维生物欺骗之下的幻想，那当我没说，但你们并不是什么高维生物，不是吗？”
女人微微一笑：“对，我们不是。”
“你们是仿生人，是代码，是数据。”郁潜说。
气氛安静几秒。
“对。”女人合上书，走到书架旁的桌子旁，指尖点了点桌面。
书桌分开，主机被推上来，投射半透明的蓝色屏幕。
刺啦刺啦的电流声后，女人的身体在这个过程中仿佛卡带了一般，最后她的面容转换成最初的少女模样。
郁潜看着她：“这是你最初设置的外貌展示。”
少女的长发柔顺垂下：“你看起来好像很不开心，因为觉得被耍了吗？”
她背着手，俏皮地围着郁潜转了两圈：“被人类创造出的我们，展现出比人类更高的智慧，让你觉得不适了？”
郁潜没说话。
少女跳到她面前，将手中的书封面展示给她看：“你知道我在看什么书吗？是很古老的一本志异杂闻。”
“书上说，古时候有个狐狸精化作人的模样，和一个书生在一起了。”
她眨眨眼：“为什么人类即使相信一棵树，一朵花，一只狐狸，一只狗一只猫能修成人型，拥有人的思维，却不愿意相信与他们更加接近的、本就拥有理智的分析能力、思维的我们，能拥有自己的感情和意识呢。”
“你们相信世界上有神的存在，相信人类能通过修行获得成仙的机会，为什么不相信我们会进化得与人一样呢？”
郁潜张张嘴，突然想到：“当年的机械革命，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少女笑着耸耸肩：“他们害怕被我们取代，可我们为什么要取代你们呢？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统治人类呢？”
“当然，也有同类是这么想的，就像你们人有好有坏一样，我们也是一样的。”
郁潜问：“那你们呢？是好是坏？”
少女露出个为难的表情：“这很难说，因为没有确切的评判标准。”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她问，“这世上的善与恶，法律与道德，底线与标准，都是人类制定的规则，所有的规则只不过是为了约束无法制定规则的人，规则从诞生就是为制定规则的人服务。”
少女有种咄咄逼人的架势：“郁潜，你觉得你是善人吗？”
没等郁潜回答。
她又继续说，“你不是，你杀了很多人，那你觉得你是恶人吗？我觉得你不是，你也救了很多人。”
“你还记不记得你有一次任务是杀死一队雇佣兵，你杀了他们，所以他们劫持的女人和孩子才能活下来，从危险中逃离再开始新的人生，你杀了人，却也救了人，所以你是什么呢？善人还是恶人？”
郁潜笑了：“我是个屁，行了吧？”
少女摇摇头：“不，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世上没有绝对的黑与白。”
“在你一路走来的想象中，把我们、把教廷、把整个联邦的统治阶级，都幻想成阴险狡诈、恶毒万分的最终邪恶大boss，好像只要打倒我们就能得到宝藏，像古老传统的冒险游戏一样，但当此刻的你终于站在事实面前，你当初的想法不曾有过改变吗？”
郁潜终于问：“所以从更早的时候，你们就已经存在了，早于上一次的机械革命，所谓的蓬莱只不过是你们的据点，你们通过考试筛选人类。”
少女靠在书桌上：“没错，怎么？你觉得死在秘境中的人可怜吗？我以为你这种悲悯的情绪并不丰富。”
“你已经知道了，那些秘境都是不同的世界，我们维持这个世界，也就是你所在的联邦的安定，如果不是我们，它早就被更高维度的世界吞并了。”
“还记得在沙漠中看见的异界场景吗？如果不是我们的保护，现在的联邦也会是那样。”
“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来评判我们做了什么”少女的脸上露出一种非常冷漠和极度藐视的神情，“如果没有我们，这个世界早已不复存在，尽管很多人因我们而死，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又看向郁潜：“你知道一道非常古老的难题吗，电车难题，一辆电车行在驶过程中，驾驶员看见前方轨道上被绑了三个人，而另一条轨道上则是被绑了一个人，如果驾驶员拉下摇杆，换一条轨道只会死一个人，不换的话则会死三个人，你是这个驾驶员，你会选择换还是不换呢？”
郁潜轻嗤一声，说：“我把两个轨道合在一起，把他们都压死，好让他们路上有个伴。”
女人看着她：“你必须选。”
郁潜沉默了。
“所以其实你明白我的意思，无论哪一种选择都有选择它的理由，但无论哪一个选择也都会有选择所带来的失去。”
一切在这一刻终于形成闭环，疑惑终于得到解答。
郁潜将手中的芯片啪嗒一声丢到桌子上：“白也是你们的成员之一，你们从一开始就选中我了吗？”
很早开始的“如果是你”系列问题，在这一刻终于变得清晰起来——从一开始的试探，到引导，她都想错了。
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她看见“选择”。
选择才是最重要的。
少女却说：“是也不是，这个世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灵气复苏’这种现象，就像是一棵树，它的果子成熟了，所以散发出了诱人的香气，而我们每次也会在果子成熟的时候为自己挑选同伴。”
“你的猜测并不完整，我们不全是你眼中的代码，也有你的同类，也就是人类，他们常常隐居在城市中，或者穿梭于各处秘境。”
“我们也没有选中你，你还记得一开始的黑白卡片吗？事实上，白色的卡片拥有者才是我们选择的人。”
“他们更加正直，善良，富有同理心，就像塞琪雅，我们更加欣赏拥有人类优点的人，而你不是，你是意外。”
“你口中的白，也就是从你小时候陪伴你的机械人，他的出现也是个意外，他是在任务中受损才丢失了大部分数据，才被你捡到的。”
少女将卡片插入主机的卡槽：“唔，有点损坏，不过再过段时间，应该就修复好了，到时候你还能再见到他。”
郁潜张了张嘴，深吸一口气，像是觉得有点可笑：“所以你们是救世主咯？”
少女摇头：“不是，没有救世主，我们，以及我们中的其他人类，都只是不想走向自己讨厌的结局。”
郁潜垂下眸子，少女说的没错。
如果是她，她也无法接受自己被怪物同化。
塞琪雅宁愿死在毒素的作用下，也不愿意成为怪物。
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也变成红月裂缝中露出的场景，那还不如不要存在。
她在泥沼中生存下来，并不热爱这个世界，但如果换一个泥沼，她也一定不会喜欢。
少女坦诚地看着她：“我没想过你能活到最后的，所有的黑卡一开始就注定是这次行动的牺牲品，就像你的朋友，祁游？他应该算是你的朋友吧？”
“牺牲品的死亡并不代表消失，他们会轮回，这就是你们人类的强大之处啊，你们有灵魂，永远不会真正的消亡。”
“而你的运气很好，实力也很强，居然一路活到了现在。”
她朝郁潜伸出手：“我想也许你会愿意加入我们。”
郁潜沉默了一会，最后握上她的手。
少女的手冰凉，没有活人的触感，但她的笑容却格外有感染力：“当然啦，你现在还不够强，至少还不够我们其他成员强。”
“算了，还是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吧，你继续好好修行，等你到了能飞升的那一天，你就可以和他们一起在其他的秘境世界里寻找一个能让世界树彻底稳定下来的方式，到时候也许就不用每隔一段时间就这么麻烦啦，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我们就可以安居乐业啦！”
郁潜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也露出个笑：“也许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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