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桌一角压着张刚洗出的全家福，相框边缘还带着冲印店温热的余温。
照片里六个人挤在客厅的沙发上，我坐在中间，左手揽着刚上小学的女儿，右手搭在丈夫肩上，儿子把头歪在我胳膊肘旁，最外侧是鬓角染了霜的父母。
闪光灯定格的瞬间，儿子举着女儿刚扎好的小羊角辫笑得露出牙，父亲下意识挺直了微驼的背，母亲悄悄把飘到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丈夫在旁微笑看着这一切。
指尖抚过相框里一张张重叠的笑脸，忽然惊觉，这方寸之间的六个人，竟是用几十年时光慢慢凑齐的。
最早的“全家福”，其实是两张孤零零的黑白照。
一张是父亲十八岁的军装照，照片里的青年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领口别着枚小小的五角星，背景是部队大院里那棵老树。
母亲说，当年外公就是看中这张照片里父亲的英气，才点头同意他们交往。
另一张是母亲二十岁的证件照，齐耳短发衬得脸盘圆圆的，嘴角抿着，眼神里藏着几分怯生生的温柔。
那时他们一个在千里之外的军营，一个在小城的纺织厂，靠一封封贴着邮票的信，把两个陌生人的名字，慢慢写成了“我们”。
第一次有“家”的模样，是他们结婚那年的合影。
照片里父亲穿着笔挺的中山装，母亲的麻花辫垂在胸前，两人中间隔着半臂的距离，却偷偷把脚尖朝向彼此。
母亲后来总说，那天她紧张得手心冒汗，父亲攥着她的手，掌心也是湿的。
就是这两个手忙脚乱的年轻人，在租来的小屋里支起煤炉，把两床单人被拼成一床，用两个碗、一双筷子，搭起了属于他们的第一个家。
那时的家很小，小到转身就能碰到彼此，却也很大，大到能装下两个人所有的憧憬。
我出生那天，全家福变成了三张脸。
那张泛黄的照片里，母亲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却笑着把裹在襁褓里的我举到镜头前。
父亲站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扶着母亲的肩，眼睛却一直盯着我皱巴巴的小脸，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后来我才知道，为了给我取名字，父亲翻了整整一夜的字典，最后敲定的那个字，藏着“掌上明珠”的意思。
从那天起，小屋里多了婴儿的啼哭，煤炉上炖着的汤换了花样，父亲的军装口袋里，开始揣着奶糖和拨浪鼓。
我学会的第一句话是“爸爸妈妈”，第一次走路时，是他们一左一右护着我，像两棵大树，把我圈在最安全的树荫里。
日子在柴米油盐里慢慢淌过，我从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高考结束那天，我们又拍了张全家福。照片里我穿着新买的连衣裙，父亲的眼角有了细纹，母亲的鬓角添了几根白发，可他们看着我的眼神，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满是骄傲。
大学报到那天，父亲帮我扛着行李，走在校园的小路上，忽然说：“以后这个家，就剩我和你妈两个人了。”
我鼻子一酸，却不敢回头，怕他看到我掉眼泪。
后来母亲打电话说，我走后，父亲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坐了很久，把我从小到大的照片翻了一遍又一遍。
再后来，我遇见了丈夫，全家福变成了四张。
婚礼那天的照片里，我穿着婚纱，挽着父亲的胳膊，他把我的手交到丈夫手里时，声音有些哽咽：“以后，就拜托你了。”
母亲站在一旁，悄悄抹着眼泪，却又笑着说：“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新的小家像一艘小船，载着我和丈夫的梦想，慢慢启航。
周末回父母家时，饭桌上的菜总会多两双碗筷，父亲会把最大的螃蟹夹给我，母亲会拉着丈夫的手，絮絮叨叨地叮嘱家常。
两个家，因为爱，紧紧连在了一起!
儿子出生时，家里添了第五口人。
那张照片里，丈夫抱着襁褓中的儿子，我靠在他身边，父母站在我们身后，四个人的目光都聚在那个小小的生命上。
父亲第一次抱孙子时，手都在抖，嘴里念叨着：“这么小，这么软，可不敢摔着。”
母亲每天都来家里帮忙，给孩子洗尿布、做辅食，忙得脚不沾地，却乐在其中。
儿子学会喊“爷爷”“奶奶”那天，父亲高兴得买了一串鞭炮，在楼下放得震天响，邻居们探头来看，他笑着说：“我孙子会说话啦！”
今年秋天，女儿出生了，全家福终于凑齐了六个人。
出院那天，一家人围着婴儿车，儿子踮着脚，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妹妹的小手，轻声说：“妹妹好小呀，我会保护她的。”
父亲抱着女儿，母亲逗着儿子，丈夫握着我的手，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把每个人的脸上都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那时的我想起了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午后，父亲把我架在肩膀上，母亲跟在后面，我们一家人走在小城的街上，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
如今再看这张新拍的全家福，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
父亲的背虽然不如从前挺直，却依然是我们最坚实的依靠；
母亲的头发白了不少，可眼神里的温柔从未改变；
丈夫的眼角有了淡淡的纹路，却还是会在我累的时候，默默接过我手里的家务；
儿子长成了小小的男子汉，会主动帮妹妹换尿布、讲故事；
女儿躺在我的怀里，小手攥着我的衣角，睡得安稳又香甜。
这张照片里的六个人，从一个人到两个人，从三个人到六个人，走了整整几十年。
时光带走了青春，留下了皱纹和白发，却也把一个个孤单的身影，拼成了“家人”的模样。
所谓幸福，大抵就是这样吧——有人问你粥可温，有人与你立黄昏，有人在你身后，有人在你眼前，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凑在一起，把平凡的日子，过成了最珍贵的风景。
夜深了，我把相框摆到床头柜上，目光再次落在了照片里六张笑脸上。
明天醒来，又能听见女儿的哭声、儿子的笑声、父母的唠叨声、丈夫的叮嘱声，这些细碎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就是家的声音，是这世间最动听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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