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沉闷的声响。张君宝站在县衙后院的厢房外，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屋内传来妻子王氏压抑的啜泣声和儿子平乐惊恐的抽噎，每一声都像刀子般剜着他的心。
“张县令，考虑得如何了？“李茂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胜券在握的悠闲。这位博陵县的前任县令大人踱步到张君宝面前，肥胖的脸上堆着虚伪的笑容，“不过是一本账册而已，何必如此固执？“
张君宝抬起头，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泪。他盯着李茂才那双藏在肥肉里的小眼睛，声音嘶哑：“大人，下官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呵，“李茂才冷笑一声，拍了拍手，“带上来！“
两名衙役押着王氏和平乐从厢房走出。柳氏的衣襟被扯开一道口子，露出雪白的肩膀，她紧紧抱着三岁的平乐，双手在不自觉地颤抖着，孩子的脸上满是泪痕。
“夫君...“王氏望向张君宝，眼中满是恐惧。
“爹！“平乐挣扎着要扑向父亲，却被衙役死死按住。
李茂才踱到柳氏身旁，肥厚的手指轻佻地挑起她的一缕青丝：“张夫人真是风韵犹存啊。张主簿，你说，若是本官今夜留夫人在此'叙话'，如何？“
“你敢！“张君宝目眦欲裂，向前冲去，却被四名衙役拦住。
李茂才哈哈大笑：“本官有什么不敢的？这博陵县，天高皇帝远，本官就是王法！“他猛地沉下脸，“张君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记录的那些账目。交出来，我保你全家平安；不交...“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王氏一眼，“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张君宝的胸口剧烈起伏，脑海中天人交战。那本账册记录着李茂才贪污赈灾粮款、克扣河工银两的铁证，是他花了半年时间秘密搜集的。只要将账册送到知府手中，李茂才必定人头落地。可现在...
“我...我给。“张君宝垂下头，声音几不可闻，眼睛也明显变小且发抖着。
李茂才满意地笑了：“这才对嘛。来人，把账册交出来！识时务者为俊杰。“
雨越下越大，天也变得更加黑了，他从袖中取出那本蓝皮账册，手指微微发抖。账册里不仅记录了李茂才的贪污证据，还有那些因贪腐而饿死的百姓名单——上个月东村饿死的七户人家，前日西街冻毙的三个孩童...
“快点！“衙役不耐烦地催促。
张君宝深吸一口气，将账册交出，心中却已有了计较：今夜就潜入县衙将账册偷回来。李茂才得到账册后必会放松警惕，这是唯一的机会。
回到县衙，李茂才正悠闲地品茶，见账册到手，随手翻了翻便丢在案上：“张县令果然识时务。放心，本官说话算话，你妻儿这就还你。“
王氏和平乐被带了出来，母子二人扑进张君宝怀中，三人抱头痛哭。
“不过...“李茂才突然开口，张君宝心头一紧，“张县令这几日就留在县衙吧，本官有些账目还需你协助核对。“
这是变相的软禁。张君宝握紧妻子的手，强作镇定道：“下官遵命。“
夜深人静，县衙内除了巡更的衙役，大多已入睡。张君宝躺在厢房的床上，睁着眼睛等待时机。他早注意到窗户外的守卫每两个时辰换一次岗，三更时分会有半刻钟的空档。
梆子声敲过三更，张君宝轻轻起身，从窗户缝隙观察外面的动静。果然，守卫打着哈欠离开了岗位。他迅速翻出窗户，借着夜色的掩护，向李茂才的书房摸去。
书房外竟无人把守，这反常的情况让张君宝心生警惕。他贴在门边听了片刻，确认里面无人后，才轻轻推门而入。
月光透过窗棂，在书房内投下斑驳的影子。张君宝屏住呼吸，摸向李茂才的书案——账册不见了！
“找这个吗？“一个阴冷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张君宝浑身一僵，缓缓转身。李茂才站在门口，手中正晃着那本蓝皮账册，身后是四名持刀的衙役。
“本官就知道你会来。“李茂才冷笑道，“张君宝啊张君宝，你以为本官会这么轻易相信你？“他拍了拍账册，“这本东西，明日就会化为灰烬。至于你...“他眯起眼睛，“私闯县令书房，意图不轨，该当何罪？“
张君宝的额头渗出冷汗：“大人明鉴，下官只是...“
“闭嘴！“李茂才厉声打断，“来人，把张县令关进大牢！明日再审！“
四名衙役一拥而上，可是，君宝毕竟武艺高强，这几个臭鱼烂虾又岂能降得住他，没有一会儿，便纷纷倒地哀嚎起来。这时，李茂才拿出一枚银簪，那是妻子的银簪，那是妻子的银簪。君宝一下子愣住了，手脚不自觉地僵住了，任由衙役将他五花大绑。在被拖出书房时，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本账册，心如刀绞——那是博陵县百姓最后的希望啊！
潮湿阴暗的牢房里，张君宝蜷缩在角落，脑海中不断浮现妻子惊恐的眼神和儿子哭泣的脸。更让他痛苦的是那些因贪腐而死的百姓——东村的老李头，为了省下口粮给孙子，自己活活饿死；西街的寡妇王氏，抱着病重的孩子冻死在破庙里...
“我真是个懦夫...“张君宝将脸埋入掌心，泪水无声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牢门突然打开。师爷赵德全闪身进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张兄，快跟我走！“
“赵兄？你这是...“张君宝惊讶地看着这位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师爷。
赵明远压低声音：“李茂才已经派人去抓你妻儿了！他说要斩草除根！“
张君宝如遭雷击，猛地站起身：“什么？“
“我偷听到他和刘捕头的谈话。“赵德全快速解开张君宝的镣铐，“李茂才根本没打算放过你们。快走，我带你从后门出去！“
两人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溜出县衙。赵明远塞给张君宝一包碎银：“张兄，带着家人离开博陵县吧，越远越好。“
张君宝握住赵明远的手：“赵兄大恩，没齿难忘！但我的账册...“
赵明远摇摇头：“别想了，李茂才已经烧了。现在保命要紧！“
分别后，张君宝拼命向家中奔去。转过街角时，他突然被眼前的景象钉在了原地——
清晨的街道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个衣衫褴褛的灾民。有气无力的呻吟声此起彼伏，几个瘦得皮包骨的孩子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一个老妇人抱着已经断气的孙子，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
这是李茂才贪污赈灾粮款的直接后果。张君宝的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他想起自己交出的那本账册——那上面不仅记录着李茂才的罪行，更记录着这些灾民应得的救命粮啊！
“娘...我饿...“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扯着母亲的衣角，声音微弱。
那母亲面色蜡黄，颤抖着从怀中掏出半块发霉的饼子：“乖，再忍忍...明天...明天官府的赈灾粮就来了...“
张君宝如遭雷击。明天？哪有什么赈灾粮！最后一笔赈灾款早被李茂才私吞了！他痛苦地闭上眼睛，耳边回响着李茂才得意的话语：“这清河县，天高皇帝远，本官就是王法！“
“让开！都让开！“一阵喧哗打断了张君宝的思绪。几名衙役粗暴地推开路上的灾民，为首的正是刘捕头。
张君宝连忙躲到一旁的巷子里，看着刘捕头带着人直奔他家方向而去。赵明远说的是真的，李茂才真要对他家人下毒手！
就在张君宝准备抄近路赶回家时，一声凄厉的惨叫从街上传来。他回头看去，只见刘捕头一刀捅进了一个阻拦他去路的老乞丐的肚子。
“老不死的，敢挡官差的路！“刘捕头狞笑着拔出刀，老乞丐缓缓倒下，鲜血在青石板上蔓延开来。
周围的灾民发出惊恐的叫声，却无人敢上前。一个年轻女子扑到老乞丐身上痛哭：“爹！爹啊！“
刘捕头甩了甩刀上的血，满不在乎地继续前行。张君宝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开。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的懦弱和妥协，正是助长李茂才这些恶行的帮凶！
“不...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张君宝喃喃自语，君宝的牙齿咬得紧紧的，从牙齿缝里挤出这句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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