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英到房间的时候，沈素卿已经洗漱好，她换了身漂亮衣服，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明明洗了澡，却还在涂口红。
张秀英状似嫌弃地乜了她一眼，又说：“你这人惯会这样，你给我等着，我也要穿漂亮的裙子，我也得涂个口红，绝不叫你占便宜。”
沈素卿哈哈大笑：“哎呀，真有觉悟。”
张秀英放下酒杯和酒，警告沈素卿：“凌白说你待会还要喝药，只能小抿几口，沈素卿，你要是敢多喝，我会打死你的。”
“一点点。”沈素卿比划着：“我就喝一点点，三个杯子，另一个是玉英的呀？”
“那当然。”
张秀英还是不放心，她索性开了酒瓶，往沈素卿那个杯子里倒了一点点：“就这么多，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你求我我也不会给你的。”
沈素卿哼了一声：“张秀英，你小气鬼。”
“你才小气鬼。”张秀英拿着酒进了房间。
张秀英很多年没有穿过裙子了，这段时间沈素卿非逼着她穿，虽然已经习惯了，但偶尔还是会觉得不舒坦。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从包里找出一支口红，那是宋聆秋前两天给她的，说是适合她的色号，涂了显气色，和沈素卿拍照的时候就涂一点，看起来好看。
张秀英没怎么涂过。
但她知道沈素卿为什么要涂，那傻丫头害怕她看出她的憔悴和疲惫。
她不愿意让她的好朋友再强撑着下去了。
张秀英仔仔细细地涂了口红，还带上了相机，重新拿着酒瓶出去，给另外两个杯子倒了酒。
“裙子穿了，口红也涂了，不拍两张照片多可惜呀，我那个小孙女你知道吧，瑶瑶，天天夸你呢，沈素卿，你什么时候跟我回去，让她见见你呀。”
沈素卿已经在那儿摆好了姿势：“那感情好啊，过两天咱们就回去，我天天跟你腻一块儿，让小丫头来找我玩，我就喜欢长得漂亮的小姑娘。”
张秀英给她拍了好几张照片，沈素卿招手叫她：“你快过来呀，我不是教过你吗，相机跟你的手机连在一起，我们就可以一起拍照啦。”
“我还没摸明白呢。”
张秀英拿着手机凑过去：“你再教我一遍，明天我们去海边的时候我给咱们拍。”
沈素卿耐心地教她，最后叹气：“你得学呀，你不学这些东西，以后都没什么乐子，张秀英，你得给自己多找点乐子，以后老年痴呆了可怎么办？”
“我脑子转的快着呢，不会痴呆的。”
张秀英看着手机上出现两人的身影：“这是相机里面的画面吧，我点这里就好了是吧？”
“是呀，傻老太太，可算聪明一回咯。”
沈素卿已经对着相机的方向举起了剪刀手：“快来，跟我一样。”
“你这样才傻。”
张秀英嘴上嫌弃，动作却一点没落下：“让聆秋看见了非得笑话咱们，多大年纪了还这么老土，”
“管她呢！”沈素卿哼了一声，搂着张秀英的脖子，又报复性地比了个耶：“我就问你，你开不开心？”
张秀英忍俊不禁：“你看我是不开心的样子么？素卿，我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那不就得了嘛。”
沈素卿看起来很高兴，她小小地抿了一口酒，又拉着张秀英去床上：“我看人家好闺蜜，都拍哪种写真照，张秀英，今儿咱也拍。”
张秀英任由她闹腾。
到最后相机拍到关机，她们说了好多话，都是二十岁出头的那段岁月。
沈素卿气喘吁吁地，她靠着沙发，脑袋磕在张秀英腿上：“秀英，我好多年没这么开心过了，秀英，你可真是我的开心果。”
张秀英擦着她脑门的汗：“素卿，你说真的么？”
“真的啊。”沈素卿捏她的软肉：“你不信我。”
张秀英只是笑，动作轻柔地整理着她的头发。
沈素卿的头发都还乌黑发亮呢，怎么人就要走了呢？
头发都没白，怎么可以走了呢？
“最后一点点。”
沈素卿忽然爬起来，她拿起自己的酒杯，看着里面几滴酒有点嫌弃，一看张秀英的脸色，她放弃了再要一点。
“一点就一点吧。”她的杯子伸过去：“秀英，敬一敬咱们的二十岁吧。”
“还缺个人呢。”
张秀英指了指唐玉英那只杯子：“素卿，玉英，敬咱们的二十岁。”
那是她们最好的岁月，一晃四十年过去，再也没有哪一刻，是比二十岁的她们更一往无前，更肆意畅快的了。
可她们回不去了。
就像鸟要飞，河水要流浪，日升月落，岁月变迁，她们这一生只有一个二十岁。
杯子轻轻碰在一起，沈素卿轻声说：“秀英，再来一次，你还想做张秀英么？”
“你呢？”张秀英一口饮下杯子里的酒：“素卿，你还想做沈素卿么？”
“当然啊。”
沈素卿想都不想：“还想做我爸妈的孩子，还想做张秀英和唐玉英的朋友，不做沈素卿我得亏死咯。”
“我也是。”张秀英轻轻环抱住她：“沈素卿，再有下辈子，我还想做沈素卿和唐玉英最好的朋友，还想做我爹妈的孩子。”
做她们的朋友，做父母的孩子，好像是这世上最松快的事情了。
“秀英啊……”
沈素卿已经有点疲惫了，她拍了拍张秀英的肩膀：“那咱们说好了，下辈子还要见啊。”
“好啊。”张秀英说：“下辈子咱们都改改这臭脾气，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别一走几十年，多可惜啊，素卿，咱们浪费了好多年啊。”
沈素卿低低地应着，张秀英有点听不清她到底说了什么，只听她说得吃药了。
她刚才只是抿了一点点酒，张秀英严格控制着，她自己心里或许也有数，张秀英给她倒了水，她喝了药，自己爬到了床上：“秀英，我有点困了。”
张秀英给她换了睡衣，又给她擦干净嘴巴，还依照她的习惯给她涂了一层唇膏。
然后她收拾好自己，躺在了沈素卿身边。
沈素卿的药效上来了，她已经有点昏昏欲睡了，迷迷瞪瞪地说：“秀英，你握着我的手，我得握着你的手。”
张秀英抓住她的手，她侧身过去，耳朵凑近沈素卿心脏的部位，她的声音轻轻地颤抖着：“素卿，让我听听你的心跳声。”
药劲越来越大了，沈素卿的脑袋昏沉沉的一片，她已经很难自主思考些什么了。
她只是紧紧地抓着张秀英的手，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秀英，我好想我爸妈呀，秀英啊，你是不是知道了啊。”
“我知道了。”
张秀英哄着她，她已经泪流满面：“所以我们素卿不用为难了，我都知道了。”
沈素卿没再说话了，她已经在药物的作用下彻底睡了过去。
房子里传出张秀英压抑的哭声，她的耳朵贴近沈素卿的心口，听着她缓慢的心跳声。
直到眼泪干涸，她轻轻揉捏着沈素卿的手：“我们素卿，这些日子一定很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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