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满堂充盈着悲伤的氛围，张充和这一句却把大家都逗笑了，陶光本想着唱完此句便作罢，没有“马鞭”也就算了，没想到张充和竟然给他接了戏，还递了拂尘，他大感振奋，索性随手接过拂尘充的“马鞭”，在空中一挥，扬声唱道：
“迢迢前路愁难罄，厌看水绿与山青。啊呀妃子啊，伤尽千秋万古情。”
陶光一边唱一边迈着大步走了个圆场，最后扬起“马鞭”，漂亮地亮了个相，大家对他酣畅淋漓的表演报以热烈的掌声，久久不绝。
周曦沐留意到，只有杨荫浏与旁人不同，不知他从哪里掏出一个算盘来，在陶光唱曲时一直若有所思地轻轻拨动算珠，不由得好奇问道：
“杨先生，你打算盘是做什么呢？”
杨荫浏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听到周曦沐的话，王守泰用胳膊轻轻撞了撞他，杨荫浏回过神来，连忙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走神了，没听到你说话。”
杨荫浏这样连连道歉，倒叫周曦沐有些过意不去了：
“没什么，只是我看你刚才一直在拨算盘，一时有些好奇……”
周曦沐留意到只有杨荫浏与旁人不同，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算盘来，一边听曲一边轻轻拨动算珠，在一曲终了时不由得好奇问道：
“杨先生，我见你听曲的时候一直在打算盘，这是什么缘故呢？”
杨荫浏眉头微皱，若有所思，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听到周曦沐的话，王守泰用胳膊轻轻撞了撞他，杨荫浏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说道：
“抱歉抱歉，我刚才走神了，没听到你说话，实在对不住。”
杨荫浏这样连连道歉，倒叫周曦沐过意不去了：
“是我打扰杨先生了，我只是看到先生刚才一直在拨算盘，一时有些好奇……”
杨荫浏恍然大悟，笑着举起了手里的算盘：
“啊，原来是这个啊！这是我的一个小方法，拨算盘是用来计算音乐里的节奏。最近我一直在研究中国古代的乐理，论及周代诗乐、中古的雅乐俗乐乃至近世词曲这些专题时，需要集中研究音韵和节奏、字调和乐调之间的关系，结合昆曲演唱的经验再进一步细化分类。
我查阅了许多古籍中关于律学的相关记载，发现古代社会对于音声和音律的问题总是要与玄学之说捆绑在一起，以神秘之虚来解音律之难。这就完全脱离了声学原理，所以我就想用数理知识来验证中国古代的律学理论，证明古代音律与迷信之论并无必然之关联。”
杨荫浏尽心尽力地解释，周曦沐却听得云里雾里，杨荫浏见他仍旧一脸不解的样子，笑着摆了摆手：
“抱歉，我说得太多了，总之这几年我一直在多方搜集资料，想要写一部《中国音乐史》出来，前几年我在燕京大学音乐系教中国音乐史的时候发现，眼下中国缺少合适的音乐史专着，我就萌生了自己写一部中国音乐史的想法，希望能够尽快成书。”
王守泰拍掌赞许：
“亮卿兄，你做的这件事实在是很有意义啊，可是这难度也定然是非比寻常啊，尤其是现在兵荒马乱的，找资料都是个大难题啊！”
杨荫浏目光坚定地点点头：
“这的确是我现在最大的困难，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总能想出办法解决的！慢慢来吧，这事儿急不来。”
周曦沐对杨荫浏衷心祝福道：
“祝杨先生顺利完稿，期待中国第一部音乐史早日付梓！”
杨荫浏高举手中的算盘：
“借你吉言，我多多努力！”
王守泰抢过算盘来，放在桌上：
“亮卿兄，写书的事儿咱们从长计议，快来唱一曲吧，大家都等不及了！”
杨荫浏径直站起身来，出言豪迈：
“遥想当年昆曲盛世，‘家家收拾起，户户不提防。’今天我就唱一个‘收拾起’吧！”
随后杨荫浏离席站定，敛去笑容，唱起《千忠戮》中最为知名的一出“惨睹”来，杨荫浏工架好，身段沉稳老练，唱得颇有气派：
“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四大皆空相。历尽了渺渺前途，漠漠平林，迭迭高山，滚滚长江。但见那寒云惨雾和愁织，受不尽苦雨凄风带怨长。雄城壮，看江山无恙，谁识我一瓢一笠到襄阳。”
“惨睹”的唱词凄切悲壮，曲调哀伤婉转，杨荫浏唱得满怀忧愤，把建文帝剃度逃亡的途中目睹忠臣横遭屠戮的惨状之后心中郁积的悲愤与绝望表达得丝丝入扣，感人至深。在座哪个不是流寓他乡？听着听着，都不由得忧国思家，伤怀己身，一个个红了眼眶。
眼见此情此景，王守泰站起身来，朗声说道：
“咱们难得聚在一起，怎么总唱这些凄凄惨惨的？如今阳春三月，大好春光，不唱《游园》怎么行？”
张充和在脸上抹了一把，站起身来：
“要唱！自然要唱！莳芳姐，咱们也许久没唱‘游园’了，今天机会难得，就再唱上一回！”
白莳芳款款起身：
“说来实在惭愧，我虽是谷音社的社员，不过几年前略学过一点皮毛，原本无意在各位面前班门弄斧，既然充和盛情相邀，我就斗胆献丑了。只是我这许多年也没认真吊过嗓子、搞过身段，功夫都荒废了，也不知还行不行。”
“怎么不行？从前在工字厅开同期的时候，‘游园’属咱们俩搭得最好！”
陶光附和道：
“莳芳，你扮的春香的确自有妙处，就不必自谦了。”
张充和赶忙接过话头：
“你看，连陶光都这么说，你知道他从不说假话的！”
说话间张充和亲热地挽着白莳芳的胳膊走到空场上，只听王守泰喊了一句：
“等一等！”
王守泰又跑去耳房，不一会儿功夫就抱过来几样物什，他把一个圆凳放在空场中央，接着递给张充和一把折扇，把一个大蒲扇递给白莳芳，面露难色地解释道：
“对不住了，团扇我家里实在没有，只好用这个将就一下了。”
白莳芳忍不住笑了，摇晃着扇柄扇了扇风：
“好凉快！咱们是黑龙潭的‘春香’，用什么团扇？就要用这大蒲扇才对味儿嘛！”
白莳芳腮边的碎发轻轻拂过微微上扬的唇角，周曦沐不觉看痴了。
喜欢刚毅坚卓的他们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刚毅坚卓的他们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