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那满床散落的尸块，池九瑜诚实道：“这里没有他的魂魄。”
轰！
这句话宛如一道惊雷，劈得赫连宇浑身颤抖，嘴唇翕动，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一句：
“他昏迷的时候……就死了，是吗？”
“……魂飞魄散？”
此时的赫连宇，就像站在火炭之上，身体与心一起被剧烈的灼烧着。
他已经不需要池九瑜的回答，整个人如同陷入魔障一般，喃喃着：
“是她害死了皇兄！是他们害死了皇兄！他们该死！他们全都该死！”
说着，他虚握起右手，赤红着眼转身朝内殿外冲去。
报仇！要替皇兄报仇！
然而，殿门外看清他发黑起泡的面容，所有人霎时倒抽一口冷气，晏宁最先反应过来，不待他接近，抬手一掌便将人打了回去。
“皇弟！”赫连卓惊呼一声，下意识就要冲上前去。
他的脚步刚迈开，便被身后的几位太医死死抱住手脚。
“不可啊王爷，如今宫中剧变，三王爷、三王爷也……您不可再有闪失啊！否则南祁必生大乱，望王爷以江山社稷为重，保全自身。”
赫连卓左右挣扎，目光却紧紧锁在内殿那道倒地不起的身影上，心如刀绞。
“你们放开，里面是本王的兄长和弟弟，本王怎能不去？滚！只要还有一线可能，本王都不能置之不理。”
胡太医闻言，连忙松开赫连卓的衣袖，怀着一丝希冀跑到内殿门口观察三王爷的情况。
清楚地看到赫连宇脸上那迅速蔓延、狰狞可怖的黑斑与脓疱，虽然闻不到恶臭，但他心里还是咯噔一声，寒意从脚底瞬间窜至头顶。
他嘶声道：“是、是黑面瘟！是黑面瘟啊！”
“这黑面瘟传染性极强，只要被感染就绝无生还的可能……这是有人要毁了咱们整个南祁啊！”
他扑通一声跪在赫连卓身前，声音悲戚：
“三王爷，他、他已经不行了！王爷您绝不能再进去！”
“望王爷珍重自身！为先逝的国君、也为我南祁百姓主持大局啊！”
其他太医与冲进来的侍卫也齐齐变了脸色，惶恐至极地哀声祈求：
“望王爷珍重自身，为国君为百姓主持大局。”
这一瞬间，赫连卓仿佛被无尽的大山压在肩头，挣扎的力道逐渐弱了下去。
可他赤红的双眼里，却满是无力与悲痛。
就在这时——
“呵！”
一声嗤笑打断了现场悲伤的气氛。
晏宁斜倚在门框上，如同一位悠闲的看客，冷眼扫过殿内乱象。
“急什么？有大人在，区区瘟疫还能要了你们王爷的命不成！”
末了，他还轻笑一声，“还有啊，报仇要趁早，晚了你们皇帝可就白死了！”
他这轻慢的态度，顿时引得在场众人怒目而视，倒是赫连卓猛地闭上眼，竭力压下大悲大喜之下骤然翻涌而来的眩晕感。
等他再睁眼时，脑海中已然一片清明，然后感激地朝晏宁深深一拜：
“多谢先生提点，是在下愚钝了。”
他也不是什么蠢人，方才只是关心则乱，没有时间细想罢了。
皇兄昏迷后，火精石丢失，甄太妃无故死在冷宫，且死相诡异，如今火精石更是在沈昭身上找回，要说甄家没有嫌疑，他是不信的。
何况甄家出了甄太妃这个他国细作，本来就是要被收拾的。
之所以按兵不动，只因甄家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众多，与诸多世家大族盘根错节，仓促动手，恐引发朝局震荡，需要时间暗中布局。
但如今，情势不同了。
皇兄被害，魂飞魄散，此乃不共戴天之仇！三弟身染瘟疫，危在旦夕，皆因甄家之恶！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更有‘黑面瘟’爆发于此等巧合之时……
这一切，已足够构成铁证！甄家不仅是细作，更是弑君篡国的逆贼！
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赫连卓深深地看了眼，爬不起身、几近魔障的赫连宇，头也不回地出了皇帝寝殿。
寝宫内的人清楚听见他冷声发号施令的声音：
“传令下去，封锁皇宫，没有本王手谕，任何人不得出入！调遣禁军，即刻包围甄府及所有相关党羽府邸，若有反抗，格杀勿论！本王要他们……全部陪葬！”
与此同时。
内殿里，在赫连宇要报仇的喃喃自语声中，池九瑜蹲下身，戳了戳他虚握的拳头。
“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吧。”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传入赫连宇耳中。
赫连宇虚握的拳头更紧了些，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池九瑜没有强抢，只平静地问他：
“你皇兄用性命守护的江山，你是要亲手毁了它，还是替他守下去？”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赫连宇剧烈颤抖的身体猛地一僵，浑浊赤红的眼珠里，疯狂之色稍褪，露出一丝茫然的痛苦。
“活下去，守住他的基业。”池九瑜的声音缓和下来，“这笔血债，你且记下！待时机一到，我带你，去弑神！但现在，你得先活到那一天。”
赫连宇紧握的右手缓缓张开，一颗发黄溃烂的眼珠从他的掌心滚落。
直接接触病源体，让他的身体溃败得很快，但……
他想活！
他要活！
“救！我！”
池九瑜笑了，朝外高声道：“拿个大浴桶来。”
外面守着的太医与侍卫飞速取来浴桶，试探地放进内殿，看到真的能透过那看不见的光膜，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池九瑜伸手摄来浴桶，灌入大量灵泉水，然后将半死不活的赫连宇径直扔了进去。
不一会儿，干净的灵泉水发出了刺鼻的酸臭味，漆黑的水被蒸发，又重新灌入新的。
不仅浴桶不停被灌入灵泉水，赫连宇也被灌了很多，他感觉自己胃里的水也在“哐当”作响。
只一个时辰不到，赫连宇身上的死气便尽数退去，更在灵泉的涤荡下，排出一身沉疴污垢，宛若脱胎换骨。
待他清洗干净，前往偏殿更衣时，宽阔的脊背挺直，步履再无半分死志。
池九瑜目送他离开，随即抬手，一缕金色的火焰自她指尖跃出，落在龙床之上。
霎时间，烈焰腾空，将满殿的污秽、血腥与悲痛，连同那位年轻帝王的最后痕迹，一并吞没。
冲天的火光映照着池九瑜尚且稚嫩的脸庞，她盘着手中两枚一模一样的火精石，眸色深了深，语气如闲聊般问道：
“北国有国师，大楚有怨鬼王，南祁有这场瘟疫……你说，对东旭国，她又做了什么？”
晏宁凝视着一步之遥、被无数光点萦绕的身影，沉静片刻后，开口提醒：
“无论有什么，大人，您都该启程了，北疆还在等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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