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浅浅点头算作应了，便径自朝里走去。
其中一个将士本想阻拦，却被他身侧的人眼疾手快的拦下了。
柳浅浅脚步很快，自是没有看见他们的小动作。
不过就算瞧见了，也不会理会的。
这本是柳大将军的书房，从入门便是兵书策论，还有两排武器的架子，装饰简朴却大气，叫人一眼就能看清屋内的摆设，中央是一个沙盘，有些时日没用了，边角处都有了积灰的痕迹。
宇文煜虽然用了此处，却没有作什么改动。
只有书桌的一桌添了一张床榻，上面放着一块叠好的被子，有些简陋，很难想象一国之君睡在如此简陋的床榻上，该是什么样的画面。
柳浅浅瞧见了，忍不住弯了一下嘴角，她伸出手，摸到冰冷的桌案，却又收了回来。
柳夫人白日里的话好似在她耳边响起，自古以来，哪有后妃频频出入皇帝居所，就连孙公公，都唯命是从，不敢有半点忤逆，娘看得出，他对你不曾设防。
她咬了下唇，脸上的笑意淡去，心底有些被虫蚁啮咬的痛感。
看着桌案上摆开的奏折和文书，砚台里的墨水还没有干涸，显然它的主人并没有离开太久。
柳浅浅纠结，矛盾。
她从前只想站到他的身侧，看他眼底的江山，看海清河晏，可是当她走近时，她被自己的冷漠吓到，被自己的无情吓退，她实在无法接受。
尽管她的双手早就染了血，可是她总会说服自己，那些人是罪有应得。
可到了久阳城，那一个个在战场上奋力拼杀的将士，他们有家，有亲人，有爱人，和她一般有各自在乎的人……
柳浅浅却变成了他人命运的操纵者，操控着他们的生死，决定着谁去谁留，甚至连她的父亲，都仿佛变成了沙盘上的一面旗帜，由她驱使，任她定夺生死。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西齐的算计，如果不是安宥临和哥舒炎，凭宇文煜的本事，自然能够让柳家军归心。
可是……
哪有这么多如果？
她彷徨，也无措。
因为柳浅浅终究得承认，宇文煜待她是不同的，正因为如此，她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宇文煜为了大局做出残忍的决断，也没有办法狠下心与他背道而驰。
她揭开一本奏章，只扫了两眼便合上了，拨开一本，又看了另一侧。
其中内容不算紧要，却也是朝中大事，可没有一件值得宇文煜在此时此刻出行。
柳浅浅环顾四周，皆是些寻常的摆设。
“廖昌。”
窗前的影子被风牵扯，来回挪了一下，并无人声。
柳浅浅皱起眉，思绪一转，唤道，“暗卫。”
话音才落，就有两道身影出现在屋内，月光自半开的门中照进来，落在他们背上，才将那漆黑的身影照亮少许，两人的声音整齐，却低哑，“参见娘娘。”
“廖昌呢？”
“回娘娘的话，统领大人随皇上出行了。”
柳浅浅的指尖点在奏章上，而后轻轻一提，眉眼间的威压在不经意间露出，“还要本宫一句句地问吗？”
两名暗卫面色不变，却各自低下头，其中一人拱手抱拳。
“回娘娘的话，统领大人命属下等追寻安宥临行踪，半日前，于喀什洛地边境寻到他手下的蛛丝马迹，只是喀什洛地地形特殊，安宥临对其熟悉程度，远超我等，几次三番追踪，都没能获得他的行动路径，一部分人还迷失在黄沙之境，没能出来。”
“此人狡诈，如此拖延，难免夜长梦多，皇上的鹰隼恰好能在那地引路，故而……”
暗卫的声音轻了下去。
柳浅浅的一口气在胸口，不上也不下，“天底下只有一只鹰隼吗？要得皇上亲自去，你们也不知道拦着吗？喀什洛地，那是什么地方？一个两个，都跟着这般胡闹！若是有个……”
她的话顿了一下，“你们提头来见！”
柳浅浅是真的有些气恼，战事刚定，赔上了这么多人的性命，在这个节骨眼上，宇文煜却忽然跑了出去。
但她不敢细想，也不敢去想，宇文煜身为一国之君，为什么非要以身犯险，她怕这个答案会令她失去判断的能力，被情感冲昏了头。
两个暗卫埋低了身体，“属下知错！”
事到如今，再追究也无济于事。
她连夜将守城军的将领尽数招入府中，一时间，从将军府跑出一队又一队的将士，高举的火把将街市都点燃了。他们纵马狂奔，从久阳城的一头去往另一头，阵势之大，就连久阳城的百姓都被惊醒了，他们从睡梦中惊醒，在窗檐和门缝之前探头查看。
“怎么了？怎么了？”
“这……是又要打仗了吗？”
“西齐那群秃噜子才被赶走，怎么没有一天的安生样子。”
“老婆子啊，老婆子，把屋里的东西都收起来了，赶紧，赶紧的！外头瞧着，又不好了！”
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一边将衣服卷起，一边念叨，“不是打赢了吗，打赢了吗？”
就连被关在别院里的哥舒炎都察觉到了不同往常的动静，他推开窗檐，遥遥地瞧见了火光照亮了半边天。
他一贯面无表情，可是在这一刻，却皱起了眉头，扶着窗檐的手越握握紧，无意识地挪了挪唇，看口型显然是“安宥临”三个字。
院落里巡逻的将士看见了窗口的身影，手中的兵刃横指，粗鲁地将哥舒炎的窗檐落下，“做什么？滚回去！”
言辞无礼，该是对被俘虏的一国之君的态度。
哥舒炎眼底的光影被木板遮挡，再也瞧不见了。
而此刻将军府的书房里却是一片凝重。
“行了，立刻去办。”
柳浅浅坐在宇文煜的位置，便是作了决议。
将军们站得笔直，对于柳浅浅坐在下令的位置，没有任何的不适，众人齐齐应了是，利落地转身，几乎是小跑着离开的。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柳浅浅笔直的后背才终于有了松懈的模样，她缓缓向后，将后背往后靠去，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她仔仔细细地将自己的安排又重新回忆了一遍，直到没有疏漏，才闭上了眼眸，指尖轻轻搭在桌沿。
房间内静了下来，她的那些彷徨无措却好似跟着办事的人一同离去了，数日来的杂乱思绪也理清了头绪。
“真是可笑。”
柳浅浅的唇瓣微启，无人在场，她的话语却轻柔，且无奈。
“本宫哪里还能当回从前的闺中女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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