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76.碰见最不想见的
段满枝换了身儿宦官的常服，去膳房领了吃食，便只一只食盒，走到暗里悄悄掀开看了看，粗简的很，连点儿荤腥也没有，想来游同想这些日子吃的也都是这些。
皇帝不待见，下人们自是个个都瞧着眼色做事，自然也待他好不到哪里去。
她今日做了扮相，自然不用再像上回那样悄悄照着隐蔽的路线过去，便只光明正大的往朝雀宫的方向走，虽说先前阿兰是已是替她打探到了那小太监时常走惯了的路线，可这宫中地大路繁，光是想着图纸上画的还是有些不大熟悉，于是这动作不禁便慢下许多，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走错了地儿。
到朝雀宫前已近晌午，比平日里慢了好些，果真那门口的禁军当即便拦下她。
段满枝顿时汗如雨下，怎么说也是头一回做这事儿，跟上次还不一样，那回是进退两难，悄悄溜进去，这回却是在人儿眼皮子底下过去，说不紧张那是假的，更何况身边还都是些舞刀弄枪的高大男人，一身的铁甲，听着叮铃哐啷的便觉吓人。
“苏公公今日来的晚。”
“是。”段满枝只强装镇定，微微抬起了头来，怎么说她现在这张脸都是不会出错的，若是畏畏缩缩反叫人觉得可疑，“今日李总管那边吩咐了差事，这刚做完便赶过来了，还是晚了些儿。”
“这有什么？苏公公若有事大可去做，那质子身强体壮，前两日还有闲心折腾我们呢，晚吃一些罢了，饿不死。”那禁军哼哧道，像是憋坏了要与人吐一吐这不快似的。
段满枝虽是心虚，嘴上却是附和着，愤愤不平，“竟是如此顽劣，我这两日便去叫膳房给他这饭菜少添些油水。”
那人儿只笑，没做声，眼里却是默认的。
“如此，我这便送进去了，待会儿还有事儿要做呢，耽误不得。”
段满枝说着便要进去，却是半途又人儿给拉住了，吓的她心跳都漏了一拍，却不想那人儿却只是神秘兮兮的给她提着醒儿，便连声音也压下不少。
“苏公公这会儿子进去可得小心些，方才九皇子带了人儿来，已是进去好一会儿了，估摸着没什么好事儿，公公这饭菜送进去了便赶紧出来，莫要逗留，免得遭了牵连。”
段满枝顿觉诧异，愣上好一会儿，九皇子？姜全裴？她可最是不乐意碰上这家伙的，谁曾想竟是在此处遇见了。
“多谢提醒。”
她这头嘴上虽是这样说着，脚下的步子却是迈的飞快，也不知这姜全裴究竟是头一回来还是已经来过好几回了，还带了人儿，又是做什么来了？依他那扭曲的性子，估摸着总不会是好事儿，还有游同想背上那伤，莫非就是他的手笔不成？
朝雀宫从前也是先帝宠爱的妃子所住的寝宫，修的极好，只是后来那娘娘在朝雀宫中难产而亡，自此这住处便被冷落了下来，也不许其她人住，不过却是没荒废的，时常宫中修缮时也会捎带上这处，于是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一眼看上去却也不甚破败，反倒叫人觉得静谧安宁，便连从假山上流入池塘里的水都是清的。
段满枝进去时，先是瞧见一人背对着她，坐在池塘边的石台子上，腰肢微屈，俯下身去划那池子里的水，偶尔还会采一朵脚边生的野花，掐碎了投入那池子里，被假山上下来的水流打入水底，或是四处飞溅。
她四下扫视一圈儿，一眼望去看不见游同想，屋内也不见人，却能听见声响，嘟嘟囔囔，时而骂咧，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空中挥舞时划出的破空之声。
段满枝当即心头一紧，轻着脚步换了个方向，池子前的大树枝干极粗，能挡去不少视线，她往旁边挪了挪，小心翼翼的，生怕惊动了那坐在池边石台上的男人。
想来那就是姜全裴无疑，她先前虽是没见过，可现下能这般悠哉坐着的也便只有他了，并且他的位置恰好便能瞧见那树干后的景象。
段满枝这才看见，此刻游同想正被两个高大的男人按跪在地上，上身衣衫尽褪，满头的长发被拨到身前，背部裸露，一点儿遮蔽也没有。
身后的男人扬起藤鞭，便这么狠狠抽在他后背，脚边的野花已是被波及了一片，落了满腿，嘴里更是骂的难听，留下的痕迹便是想也不用想，定然比她先前看过的那伤还要重上许多，可那蠢货非但不反抗，却还闭上了眼睛，他的身手比游隼还要好，不过是潦倒两个男人罢了，再加上一个姜全裴，三两下功夫的事儿，为何偏要受这份罪。
“九殿下。”
那手里拿着藤鞭的男人不知为何陡然停下，面上谄媚的看向池塘边的姜全裴，段满枝赶忙闪身躲到柱子后头。
游同想此刻亦是睁开眼，松了松牙关，不露痕迹的瞥一眼不远处漆红了的柱子，又赶忙收回目光。
“今日这红痕好看的很，朱砂色的。”那男人弯着腰肢，凑到姜全裴跟前儿。
“多少下了？凑个整儿，咱们这就走了。”姜全裴只笑，话里却没什么起伏。
“得，全听九殿下的，再来七下，凑个整儿。”那男人笑的刺耳，话音落下不久，熟悉的破空声再次响起，那蠢货依旧一声不吭。
段满枝便只靠在柱子后头，闭着眼睛听那动静，什么叫今日的好看的很？莫非还有哪日不好看？叫那姜全裴不满意的？
实不相瞒，她原本不想管这事儿，一肚子火憋在心里，都快要气炸了，只是还有七下，那姜全裴也便走了，她若是此时出手干涉，先不说光她一人能不能敌得过，游同想先前挨的那些打也便全都白费了。
况且现下她顶着这张脸，那小宦官若是被找着，日后怕是没什么好日子过，能不能活都是问题，一个太监罢了，杀了便杀了，姜全裴扬扬手的事儿。
只是她忘了，她这向来看不惯游同想被人欺辱，一瞧见便不受控制的手脚，更何况现在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即便她不愿，可此时她这身子也已由不得她控制。
段满枝此刻手里依旧提着那食盒，卡着树干的盲区，脚下尽是草地，踩着也没什么声响，直至走到那石台边的男人身后，姜全裴依旧没有察觉，想来是不会武的，耳目迟钝，随即便被她一把按进了水里。
如此来的太快，姜全裴尚且来不及惊呼出声儿，余下的只有挣扎时的响动，两手撑着石台边不断扑腾着，却始终掰不开脑袋上按着的那一双手，措不及防被人偷袭，此刻肺里仅有的空气也快要消耗殆尽，于是只挣扎的愈发剧烈。
他这头刚被段满枝按入水中弄出动静，一旁仍在对付游同想的几人已是回过了神儿来。
“哪儿来的小太监！还不快放开！放开！”
“你知道那是谁吗？那可是九殿下！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还不松手！松手啊！”
那几人乱七八糟喊的人头疼，段满枝却是无动于衷，也不能说是她无动于衷，三个大男人便这么朝她这处跑来，两个膀大腰圆，一个手里拿着藤鞭，凶神恶煞的，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主要是她这手不听使唤，按着姜全裴的头比谁都来的起劲儿，凭他一个大男人竟也挣不开她。
眼看那几人便要到了眼前，段满枝依旧动弹不得，正打算就这么挨顿打算了，却是眨眼睛突然瞧那几人纷纷倒地，像是被什么给击中双腿，膝弯一软便跌了去。
游同想尚在原地诧异看她，必然不是他出的手，也就是说此处还有其他人在。
段满枝只四下打量一番，始终找不见人，于是干脆放弃了，管他是谁，只要不是姜全裴的人儿，她便通通不在意。
而现下最重要的还是她手里这男人，眼见他扑腾的手脚慢了下来，段满枝赶忙抓起他的头发拖出水面。
男人额心一点红痣，眉眼生的精细可人儿，男生女相，鬓前的发丝尽数湿透黏在脸上，瞧着我见犹怜，确是姜全裴无疑。
此刻那姜全裴被段满枝拽的仰起了头来，倒着看向那张陌生的脸，全然记不起此人是谁，只愈发觉得莫名，声音有气无力的，嘴角却是往上提着，“不识相的贱种，长得如此普通，想来在你脸上划上几刀也是没什么的，还不给本宫放开！”
段满枝只垂眼看他，面上没什么波澜，眼中却早已嫌恶至极。
她原不想招惹这疯子不错，可此时听他这话，想想日后怕也逃不了，这祸闯也闯了，现下停手，才算是没意思的很。
段满枝想着忽然笑了笑，抓紧了他的头发使他被迫抬高了面庞，随即凑近了那张媚气的脸来。
“听闻九殿下早前开了一半缘楼，就在京城，暗里专门倒卖可人儿的少男少女，多是恶心人的富贵老爷们买了去，死的死残的残，多是玩儿久了没一处好皮，最后全都扔进了乱坟岗，不知此事，官家是知晓不知晓。”
从半缘楼这三个字出口起，姜全裴的目光便已是逐渐变得讶异，“你是何人！”
他尚且被池水浸的有些迟钝的意识陡然清醒，瞪圆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段满枝，仿佛想要就此将之看穿看透似的。
不过区区一个卑贱的宦官，竟敢威胁于他！
“你究竟是谁！说！”
他尽是喊的歇斯底里，极力想要睁开段满枝的手，却是被其一脚踹弯了膝窝，再次按入水中洗了个透彻。
段满枝烦他的很，看他一双眼睛瞪的溜圆就想要就此剜了，不过她暂且还不打算弄死他，只涮了一会儿便又把人儿拖上来，完全无视于他目光的凌迟。
“如今五皇子倒台，太子无能，十一殿下这两年才刚刚冒了头，尚且不及你势大稳固，至于四皇子，九殿下如此可怜见儿的模样，不是自小便唬的他拼命护着你吗？想来如此，九殿下心中已是早有盘算，东宫之位已是胜券在握了。”
听她这话，那姜全裴的目光已是逐渐变得惊愕。
段满枝又道，“倘若此时我将此事奏于官家，再临上几份贴满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你说，官家会如何处置你？先是五殿下贩卖私盐，陷害忠良的丑闻曝光，如今好不容易才压下来，后又是九殿下拐卖人口，高价交易，虐杀欺辱，你说，官家为了保全皇家颜面，会不会也像对待五殿下那样，先将你贬为庶人平息众怒，随之秋后问斩？”
“你一个小小宦官，也敢威胁本宫？本宫若想杀你，便宛如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他睁不开段满枝的手，便只猩红着一双眼睛，想要就此将之杀死似的。
段满枝只沉默一会儿，微微蹙了蹙眉毛，二话不说再次将人儿按入了池塘。
“看来九殿下是自小装模作样的叫人心疼惯了，从未有人苛责于你，如今长这么大，竟是不知现下这样的状况，该怎么跟人求饶，与人服软，求我不要将你那破事儿给捅了出去。”
那姜全裴此时早已被折腾的没了力气，再次被段满枝拖出水面之后便仰躺在了石台前，两手搭着，勉强撑起了身子，眼中猩红。
“求饶？你一个卑贱的宦官，也敢让本宫向你求饶？”他说罢瞥一眼被摔翻在旁的食盒，陡然笑了笑，“看来是来给那下贱东西送餐食的，如此，不过是本宫让人翻一翻薄子的事儿，倘若被本宫找到你是谁，本宫定要将你碎尸万段！叫你求死不能！唔！”
这人儿的嘴太毒，段满枝听不得，一把踩过他的腿弯，掐紧了他的脖子，直憋的人儿额上青筋直冒。
她的手脚早便能够自由操控，此刻如此做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杀我？九殿下究竟清不清楚，现在究竟是谁捏住了谁的命门？杀我，可要看看你还能不能走出这朝雀宫！”
段满枝眼中起了杀意，一时间手脚具是发力，与唬人儿时的模样截然不同，姜全裴此时亦是有所察觉，一双眼睛仍旧瞪着，憋的满脸通红。
“要想杀我，九殿下大可试一试，瞧瞧是你派的人快，还是我的消息捅的快，想来半缘楼开了这么多年，到处都是蛛丝马迹，收也来不及收拾，即便官家再晚去几日，想必也是来得及的。”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看来九殿下已经学会怎么服软儿了。”段满枝只笑，手里却是没松，“日后见着我，绕着走，懂吗？还有往后，再不许来这儿，这送餐食的活计清闲的很，可比其他事儿容易做的多了，倘若九殿下弄死了那质子，我可得又做回了苦活儿去，没得清闲日子可过。”
她这才放开姜全裴的脖子，带着午后的热气猛然灌入肺里，直呛得他咳的撕心裂肺，却是依旧忍不住抬眼瞪她。
段满枝当即一个巴掌便抽了过去，直抽歪了那姜全裴的脸，“九殿下，我方才问你，懂是不懂？此时你便该答，懂。”
“你……”
“啪！”
“九殿下，再来一遍。”
姜全裴只暗里咬牙，一双眼睛像是要刺穿了她似的，“懂……”
“很好。”段满枝只拍他的脸，“好好做你的皇子，享你的富贵，别总想着四处生事，叫人不快，当然，这皇子你若是何时不想做了，我随时便能帮你了了这心愿，懂吗？”
姜全裴没说话。
段满枝又抽了他一巴掌，用了全力的，“九殿下，要回答我才是。”
“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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