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给那个婴儿取名单字一个茹，并不是没有如果的意思，而是意喻她一生头顶有庇佑，万事如意。
手持摄影机里的内容播放完毕，信也正好看完，谭茹将那张合影照片拿起来细看。
那是一张全校学生的大合影，拍摄时间就是在青山万财新校启用的典礼上。青山村的四十几个孩子站在阳光下，穿着新的校服，抱着新发的文具包，都笑弯了眼睛。那时，所有人期待着崭新的校园生活，没人会想到，正是这所新学校在之后将带给他们无尽阴影。
照片特意被裹塑装裱，防水防尘，历时几十年依旧鲜艳如新，照片下面按着每个人的位置清晰地写着姓名与年龄。
忽然，谭茹想到了当初欧阳婷不惜冒着暴露自己的危险，也要重新回到老猫生前住过的房间，从窗户后面取走烧毁的东西。或许，也正是这样一张照片。
门铃响了，林太摇晃着去开门，见到提着礼物与玩具的付骄阳。两个孩子热情地迎上去，煲着汤的谭珍兰从厨房探出头来，也笑着走上去，亲切地招呼他进门。
“人来就好，怎么还买那么多东西……”
面对谭珍兰的热情 ，付骄阳不敢置信，从前她是多么讨厌自己呀。但很快，随着一声“欧阳”的呼唤，他瞬间明白自己被当成了其他人。
不过，付骄阳没有选择说破，只是稍稍一秒的犹豫后，同样亲切地回应谭珍兰，唤她一声“妈”，也算自此成为谭珍兰心目中理想的女婿。
谭茹收起信与摄影机放进抽屉，招呼付骄阳准备吃饭，经过电视时听到某个顶流男星被曝隐婚生子又在妻子待产期间约会嫩模……
另一边，颜锦书正在家收拾书房里母亲余知荟留下的旧资料，快递送上门一箱子，拆开后见是她从二手网站淘回来的dVd播放机。接上电源，为了试一试机子的效果，她将庄慧的那份举报资料又放进去播放，然后继续整理。
很快，庄慧录制的举报内容播放完毕，屏幕归于长时间的空白，之前每次播放到这儿，单位里的机子就默认内容全部播放完毕，会弹出cd。但是，可能因为颜锦书自己淘到的二手机子型号有些区别，不会自动调转，在黑屏过后忽然屏幕又亮起来，一份从前未被看到的内容跳出来。
颜锦书被身后的声音吸引，停下手中的工作，起身走近屏幕。只见，这则新视频内容里，庄慧面色苍白，一脸憔悴浮肿，穿着睡衣坐镜头前，眼睛里还有泪光。
“我和梅万财，其实从未有做过真正意义上的正常夫妻。因为他前妻的死，他对所有女人都再也没有兴趣。我厌恶他，每一次和他的接触都感觉恶心无比，他对我也是这样。当我知道他对女人没兴趣，他感兴趣的是的前夫时，我觉得这个世界荒谬极了，也可笑极了。他一定要娶到我，想报复的其实不是我，是我的前夫。我怀的这个孩子是我向他换自由的一笔交易，我为他生一个孩子换解脱，但现在孩子就要出生，他又反悔了。我已经把大女儿献祭给他，他还不满意，又骗我一回，我一定要他付出代价，拼了命也要揭露他的真面目……”
视频里，庄慧对着镜头只顾满口愤慨地讲述自己的委屈，并没有留意到镜头后方门外角落，她的大女儿扶着门框小心地看着她，正听着一切。
“她就是现在的欧阳婷，难怪……”
知道那个女孩儿曾经遭遇过的绝望后，颜锦书在心里像是想通了许多原本觉得牵强的事，那个女孩伪装的自闭，其实是一种无力之下的自我保护，之后的逃离只是对生的欲望。
但，晚了几十年明白这些后，除了重重叹息一声，也没什么能再被改变，颜锦书伸手关掉电源，转身继续收拾旧物。
社交平台上每天不同的话题轮转，一周秋雨过后，舆论热点已经从数个流量艺人身上轮了个转，人们已经忘记与凶手家族相关的东西。
生活开始归于平静，付骄阳在对着电脑浏览信息时，提出开车带全家人一起去秋游，在背后收拾两个孩子衣服的谭茹欣然同意，并说要去就去远的地方，越远越好。
“怎么这么心血来潮忽然想远游。”付骄阳扭头询问。
“要去个远的地方，才方便丢掉过往。”谭茹抱起装着衣服的筐子随口回答。
“也对，出趟远门，换一身新气象。”付骄阳点头同意，并没有多想，这件事情就定下。
“路上我想顺便看看江景……”谭茹的声音随着她进入卧室渐渐消弭。
“好呀，我搜搜，准备路线。”付骄阳回过头，对着电脑开始制定计划。
全家人驱车远游，到陌生的城市去看长江。在省际的高速服务站，正好遇上从青山镇回来，要结束休假回去复岗上班的宋剑。
隔着车窗点头招呼后，宋剑下车去服务站的超市买水，谭茹则从车座下面抽出一只包，说也去买点零食给两个孩子。
宋剑与谭茹在服务站的超市外见面招呼，宋剑说自己在离开青山镇前又遇上过欧阳婷，她接走了那个在废旧学校独居几十年的老大爷，之后去了哪儿不得而知。
“欧阳婷说，她在蓝天宾馆烧掉的其实是一张照片，那照片原本在老大爷手里，但被老猫骗走，她不想被外人拿到，所以才去烧掉。”
“什么照片，要那么较真儿？”
“当初学校开业时拍的大合影，那所学校里所有孩子都在上面。也就是说，当初被梅万财拍过照片的三十二个孩子，就在其中。”
“是吗。”谭茹不咸不淡地点点头。
“按时间推算，照片上的那些学生现在都人到中年，应该都是已经成家立业的年纪。”
“宋警官想找这些人，让他们出来回忆指认当年的事吗。”
“正常来说，案件调查是要这样走。但受年代条件所限，青山村那时候户籍登记工作没有电子化，人口普查并不完善，能查到的纸质留档信息非常有限。当年学发生火灾，最先起火的地方就是档案室，学生信息都被烧光。现在没有这张照片，就很难找照片上人调查。”
“欧阳婷烧照片，就是不想让人通过照片找到那些学生。”
“是这样。”宋剑点点头。
“除了青山学校的三十二个孩子，如果没有发生大火，应该还有更多被梅万财拍过照片者的信息被找到。当年的别墅被大火烧尽，把所有证据都烧光，受害人也就失去了信息，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讲，你父亲是保护了这些人的隐私。”
“哦，这么想，那倒还真是……”
“青山村学校在灭门案后不久就被雷劈中而起火，起火点还偏偏就是从档案室开始。你说，这是不是有些特别的巧合？”
“宋警官是觉得，还有其他人和欧阳婷有一样，在保护那些受害者的隐私。”
“难道不像吗？”
“我不是警察，这个我就还真答不上话。”谭茹笑了笑，将单手提着的袋子交换到另一只手上。
“就算认识这么久了，谭小姐说话，还是和从前刚认识时一样圆滑。”宋剑笑着侧头，以一种审视考量的目光看向谭茹，说：“你大姐也在那张照片上，她有没有提过那张照片的信息？或者，她有没有留下学校的照片？”
“这个我倒没留意。”
谭茹回答得简洁，宋剑看着她将信将疑，谭茹就抬起目光迎上对方的审视。
“宋警官是觉得我的话不可信？”
“那倒不是。我知道你大姐刚走，我这样问本身就有些不合时宜。不过我还是要请你帮帮忙，留意一下她的遗物，如果有什么发现，就打电话告诉我。”
“好。”
“那么，再见。希望你有一趟愉快的旅行。”
“再见。也希望宋警官工作顺利。”
宋剑拿上自己的水，挥了挥手后先行向左离开，谭茹提上自己的袋子向右前行，走上一条跨江大桥。
在桥中站定，谭茹停下来，从提着的袋子里抽出了一只塑料密封袋，那里面装着的就是谭蒙留下的手持摄影机和全校学生的合影。
留下它们，她还就有再次发声的机会。放弃它们，能换来三十二个人的人生不被打扰，但她就要永远沉默，永远背负秘密走上一条心魔长途。
站在大桥上，迎着猎猎秋风，在呼啸嗡鸣中，谭茹将塑料袋扬过肩膀。
只需要奋力一扔，一切都将彻底真正结束在这滚滚江水中。
她，思索着，等待一个决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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