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省道上，电闪雷鸣。
这个地方冬天也不太冷，可一旦下雨就另说了，不像北方从外向内的凛冽刺骨，这一种阴冷好似从内向外扩散一般。尤其在这野旷之地，目尽肃杀，更添幽冷。
沥青路边的黄土上，一个人背靠着一块石头，不顾头顶的恶劣天象，看上去在此歇憩。来往的车辆多少都会打量上几眼，这个人没有雨伞更加没有雨衣，天都是幽蓝之色了，一下起来一秒就能湿透。
不过，人们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他在那徐徐自若吃着饼干，渣子掉在耿硬的胡子上，他抹了一把又拿起水瓶来，而后似是没有吃饱的样子又摸向了双肩包。
“嗨！兄弟！上车吧！这雨下起来是要呛死人的！”
忽然间，一个三层脖子的大胖子车主探出脑袋来，剔着一头板寸，声音颇是洪亮。
见那人没什么反应，车主按起来喇叭，“兄弟！我这导航显示，前后三十多公里没村没店，再不上车，烟都湿了！”
一听这话，那人抬起头来，喝干瓶子里的水坐上车来。
车里就这大胖子一人，景象有些奇葩，主驾和副驾之间，立着一个半米多高的水烟袋，看上去是竹子做的，样式有些复杂，简直像个古时的乐器。
这人一边开车，一边呼哧呼哧吸着，车内弥漫着晨雾一样的景象，“可算有个说话的人，憋疯我了！兄弟，怎么称呼？”
“我叫戴奇。”
“你叫我猛子就行。”而后他指着自己的额头，怕戴奇看不清似的还凑上来几分，“看见这道疤没有，小时候扎猛子，一下子他妈干石头上去了！”
不多时，雷雨齐下，雨刷像丢了魂的钟摆，可怎么刮也是一片模糊。
猛子显然是个健谈的人，“我看兄弟这样，也不是个打算去哪的人。”
“到哪算哪，都差不多。”
“那敢情好，不用半路把你卸下去了。”
戴奇掏出烟来递给猛子一支，猛子摆摆手而后指着水烟袋，“这个合我口，有兴趣你也可以尝尝。”
“你打算去哪？”戴奇问道。
“高黎贡山！”说这话的时候，猛子几乎是一字一顿，咬着牙一样，“我这不是快结婚了嘛！想给我凑个圆满，都离了好几年了，年初又复婚了，搞的我一度还就信了。后面说什么结婚二十五年是个银婚，要搞个银婚游，嘿！千算万算，这一游没兜住，不能凑就是不能凑，硬凑一块腿断胳膊折，这下都不演了吧！”
戴奇从中听出事故来，但怎也没想到，猛子说得毫无痛感，都腿断胳膊折了，就跟聊起两旁外人也似的。
猛子似也觉出来戴奇的惊诧，“兄弟，你觉得我是搞什么职业的？”
“不太好说。”戴奇直言道，他一开始觉得猛子很像一个酒吧的老板，但又怕是自己的代入，不敢断言。
猛子笑了笑，“你别不信，我是做心理开导的，就是那种劝别人一套一套，临到自己头上全是扯淡的职业。”
雨渐渐停了，车在崎岖的山路上开得很慢。
“说实话，我害怕这雨天，雨里的事对我来说就没好事。其实我也听不到雨声，它一响起我的脑子里就都是沙哑和嘶吼，还有就是，墙怎么那么硬、玻璃怎么那么脆。”
猛子说起这些，就好像二人是老相识重逢一般，吐着内心的积郁。不过戴奇却也知道，越是萍水相逢越容易吐露，因为一觉醒来便有可能这辈子再也不会相见了。
“那么多年里，我就掉进去了，可后来我发现，时间也就这么过去了。后来才觉得我对自个太操蛋了，人总希望被这个疼那个疼，到头来你会发现，你得自己疼自己。如果你对自己太残忍，这个世界只会更无情。”
这些话戴奇听进去了，“我信了，你是大师，很幸运。”
猛子笑了笑，“晓不得你发生了什么，但悲伤都写在脸上的人，还算有救。”
“差不多，你说的我都了解。”
“那便再和你聊几句大道理，人之所以走向沉暗无法自拔，是因为情感失衡。当你把过去代入到现在，而现在的人又凭什么承载你的过去，剩下的就只有逃避。可是换一个角度想，你到底是要活自己还活过去？你呀，要么就别走出来，要么就向一个人走去，就是这么简单。”
“你呀，你呀。”猛子又喃声了几句。
他把车窗打开，呼吸着雨后的泥土气，从后视镜看着自己，露出一副想笑又笑不彻底、不笑又失了大师高度的神情。
正应了他对自己职业的那句描述。
“嗨！什么扎猛子啊！这就是小时候给人挡了个盘子！”
说完这话，车里彻底安静下来，安静地有些尴尬，就好像做了精彩入心的演讲却没能换了一道掌声。
猛子打开音乐，响起一首戴奇熟悉的歌。
“你怎么知道这首歌？”
“哎？你怎么也知道这歌？”猛子显得更惊诧，“这歌超级小众，好像是从一个民谣酒吧传出来的，据说就是在高黎贡山写的，要我说就是胡扯，这词儿和高黎贡山有个毛的关系。而且这押韵也是硬押，简直让人尴尬，就像有的RAP强行啊呀哈。”
戴奇点点头，笑着看向远处，“倒也是，这个写词的人，水平也就那样。”
听着听着，猛子忽又神色一沉，“其实也还凑合吧，何必扯上什么高黎贡山，对上这年纪，其实还挺抓心的。”
……
风要过山，水要过岸。
有人无酒心怀乱，有人宿醉又贪欢。
三十且慢，三十且慢，都请便。
云要追霞，雨要入烟。
有人饱读青葱事，青鸟扶摇入人间。
三十且慢，三十且慢，莫回看。
他道长久，你言短暂。
有人看花花遍开，有人问泥泥不睬。
三十且慢，三十且慢，何必恋。
有人撕约，有人求缘。
有人梦醒求梦长，有人无梦天不亮。
三十且慢，三十且慢，皆如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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