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青羽放下心来，觉得自己该苏醒了，便轻轻地发出一声呻吟，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张大红本来抬脚要走的，此时赶紧回身扶起她的脑袋，对着她的脸道：“姑娘？姑娘？你醒啦？这姑娘好像瞎了，眼神不对！”
一时间，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围在了她的身边，包括刚才去屙尿的林文涛和去停放马车的韩贵，都在这个时候回到了客厅里，站在四个女人的身后看着。
白青羽的演技十分到位：先是目光泛散，然后慢慢聚拢，最后双眼焦距集中在张大红的脸上——太近了，看起来脸好大。
“你是谁？我这是在哪儿？”她的声音沙哑而虚弱。
张大红大喜：“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你昏倒在一道梁的山路上，是我家太太好心把你捡了回来，你现在是在我们林家。”
“水……水……”她喉咙真的又干又痛，急需补水。
林文涛反应迅速，转身将桌上那杯原本给他准备的茶水端起，递在了韩婶张大红手中。张大红又小心地送到白青羽的面前。
白青羽就着她的手轻轻喝了两口，这才抬手自己端着茶碗喝了起来。
一杯茶很快喝完，张大红接过空茶碗道：“够不够？”
“再来点！”
“我去提一壶水来！”韩寻芳转身跑开，很快就提了个白瓷茶壶过来，直接将水添在刚才的空碗里，白青羽接连喝了两碗这才觉得够了，开始专心地演戏。
她用一双黝黑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大家，神情如受到惊吓的小鹿，怯懦、单纯、不安，好像随时都会昏厥过去。
她这个样子弄得大家都不敢大口喘气了，张大红几乎是屏着气息在说话：“姑娘别怕，我们都是好人，是我家太太救了你回来。别怕啊！你是什么人？家里还有什么亲戚？”
白青羽定定地看着她，一副努力回想的样子，然后慢慢皱起眉头，神情变得痛苦焦灼，嘴里喃喃道：“我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好痛！头好痛！”
然后就抱着脑袋低声哭泣。
要想随时随地就流下眼泪，这项技能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太难。不过白青羽当年是经过特别训练的，懂得如何用伤心往事来刺激流泪，也知道用手指生姜等外物来刺激眼球强行眼泪，琳达教官给他们传授了许多哭戏技巧，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周围六个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一时俱都沉默。
白青羽抱着头的双手慢慢放下来一些，用怯怯的眼神看着大家，小声道：“白青羽？我是不是叫白青羽？”
白令霜听了如遭雷击，忙扒开女儿和韩嫂，直面白青羽：“你说你叫什么？白轻语？”
白青羽点头：“白青羽！我觉得我好像叫白青羽。妈？你是我妈对吧？你不认得我了？”
妈？这处称呼把大家都整懵了。
这个世界一般管母亲叫娘，也有叫妈妈的，但是意义不一样。比如妓院的姑娘管鸨母就叫妈妈，又或者，大家族里把年长的有些地位的仆妇也尊称一声妈妈，比如韩婶本名张大红，林文涛兄妹俩就可以叫她张妈妈。
大家都紧张地看着白青羽，而白青羽则紧张地看着白令霜。她刚才之所以突然叫妈，就是因为离得近了才看清楚她的容貌，发觉白令霜和自己的妈妈长相至少有五分相似，气质有八分相似，那种来自前世的亲切和依恋瞬间充满心间。
“妈妈！你是我的妈妈！对吧？我没有认错吧？我没有忘记你！妈妈！你就是我的妈妈！”她眼含热泪，声音颤颤地问。
老实说，她满是期待的眼神和柔软且充满讨好意味的语气，让白令霜的内心五味杂陈，既排斥又心动。白令霜为难地摇摇头：“我……我不是你的妈妈。你认错人了！”
她又回头看向韩婶和林文涛：“她这是哪里的口音？怎么管我叫妈妈？是母亲的意思吧？是吧？”
大家皆默默地点头。
白青羽忽然激动地抱住白令霜，放声大哭起来：“妈！女儿好想你！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好害怕！呜呜……妈！你不要抛下我！不要离开我！呜呜……我好怕……”
她哭得误伤欲绝，真情实意。把旁边几个女性惹得眼泛泪花。
很多女人都是这样，虽然不知道别人经历了什么，但是看她哭得这么厉害，便忍不住跟着一起掉眼泪。
情绪是会互相感染的。
不过白青羽的痛哭并非是为了表演，而是真的想到了自己的妈妈。十五岁的那次海啸带走了她全部亲人的性命，除她之外，无人生还。
这是她心中永远的痛，只要一想起，就忍不住要流泪。
白令霜被她抱住，先是有点惊慌和抗拒，挣了挣却没能挣脱，下一秒就变成了心疼，轻轻拍着她的背加以安抚，嘴里安慰道：“好了！好了！没事了！安全了！不怕啊不怕！”
也不能一直这么哭下去，眼泪是有限的。
白青羽哭了一阵，便适时地止住哭声，松开了白令霜，然后捧着她的脸仔细打量，含泪道：“妈，你怎么变老了？都有白头发了！是不是因为我不听话，把你气着了？”
她不习惯说“您”，因为她前世的家乡就没有“您”这个发音，“宁”和“领”的发音是一样的，甚至和“林”的发音都是一样的。
说白了，她基本上是发不出“您”这个音的。
好在这里是乡下，也不怎么讲究这些礼仪，韩贵一家四口身为仆人，在礼仪上基本上也处于“放养”状态。白令霜也没有有严格要求这些，只要他们忠心且能干就行了。
白令霜鼻子一酸，试着把她的手拿开：“没有！我没有生气……你先把手松开……”
白青羽温柔地帮她捋了一下耳边的鬓发，喃喃道：“妈，你没有从前美了——这些年受苦了！你为孩子们操碎了心！我们长大了，你却青春不再……女儿今后一定听你的话！我要努力赚钱，要好好孝敬你！我要让你变得越来越年轻、越来越美丽！我再也不和你分开了！”
这番话让白令霜瞬间泪崩，忍不住将她的双手贴在自己脸上，泪水哗哗地往下淌，轻轻地摇头，哽咽道：“没有！娘是年纪大了，本来就该变老了。孩子，你都经历了什么啊？怎么会被人伤成这样啊？”
几个女人莫名其妙地哭成一团，搞得林文涛和韩贵都湿了眼眶。
这也是白青羽厉害的地方——她会催眠术。强大的意志力可以干扰别人的思维和情绪，让别人不知不觉就陷入到她的情感设定中，要么沉睡不醒，要么情绪被带动跑偏。
很多人看悲情剧的时候，明知道那只是演戏，也知道那些情节与自己无关，永远都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是依然会哭得稀里哗啦，那就是情绪被带动了。
林文涛到底是男子，情绪恢复得比较快，他挤上前来，轻轻拍了拍母亲的肩以示安慰，然后将母亲扶得站起，他对白青羽道：“你的名字是哪几个字？”
白青羽眨着长长的睫毛，无辜的神情像个天真的孩子：“白青羽，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白，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的青，志意诚修立，归飞羽翼高的羽。”
她刻意念了这几句诗词，可不是为了卖弄文化，而是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讨好身为读书人的林文涛，二是想看看这个世界的文人对地球上的诗歌知道多少。
果然，她这几句诗一出，把所有的人都震惊到了，林文涛更是激动，急声道：“你读过书？你懂诗词？”
白青羽看着他的眼睛，不安道：“你是哥哥吗？我怎么不记得你了？哎呀！头疼！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林文涛：“那你刚才……那几首诗怎么就记得？”
“我……我不知道！就是脱口而出。这个……很重要吗？”
林文涛道：“那你能把那三首诗全背出来吗？尤其是最后一首，我好像不曾听过。”
白青羽立即就心里有底了。“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出自先秦的《蒹葭》，“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出自五代李璟的词《摊破浣溪沙》，而“志意诚修立，归飞羽翼高”出自宋朝司马光的《送祁峤颖是主簿》。从时间上来算，司马光年代最晚。
所以，这个世界大概率还没有宋朝及以后朝代的诗词歌赋。自己能抄袭的文化还是很多的。也不知这些诗词能不能卖钱？
她装模作样地苦思了一番，喃喃道：“我怎么会不记得了呢？我怎么记不起来了呢？头好痛……好痛……”
林文涛赶紧道：“不想了！不想了！你赶紧停下来吧！”
白青羽停止了“苦思”，不安地看着林文涛：“你是哥哥吗？我想不起来了！你会不会赶我走？妈妈，我不要离开你！妈……”
她声音颤抖，马上就要放声大哭。
白令霜赶紧扑上来，握着她的手说：“不哭不哭！妈在呢！哥哥不会赶你走的！娘不会让他所你赶走的！”
林文涛也赶紧哄道：“哥哥不会赶你走的！不会的！不会的！”
林文涓更是挽着她的胳膊道：“不怕不怕！我会保护你的！你就放心地住在我们家！对了，我是妹妹，我叫林文涓。你的名字……怎么跟我表姐的名字一样？”
白令霜道：“字不一样！这也算是一种奇妙的缘分。两人长得还像。”
林文涓道：“感觉越看越像！尤其是眼睛，都是双眼皮大眼睛，简直一模一样。如果你再瘦点，没有两个脸嘟嘟和双下巴，就更像了。”
韩寻芳道：“就现在来说，也至少有五分相似。至少鼻子以上是很相似的。其实，是跟太太长得像。表小姐也是跟我们太太长得比较像，反倒跟舅老爷不太像。”
林文涛点头道：“我也觉得跟娘有点像。”
林文涓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吸一口气，惊讶道：“你们说……会不会是我舅舅在外面生的女儿？哎呀！越想越有可能……”
“你……”白令霜一巴掌拍在她后脑久上：“你胡说什么呢！你舅舅不是那样的人！”
林文涓捂着后脑勺，转头委屈巴巴地看着娘：“君子动口不动手……”
白令霜瞪眼，把手掌再次扬起，吓得林文涓赶紧蹿开，抱着韩婶的手臂躲到了她身后。
白青羽这时空然喃喃吟诵道：
苍山临县郭，云木冷萧骚。
人有渔樵乐，官无簿领劳。
垂天起肤寸，合抱本纤毫。
志意诚修立，归飞羽翼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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