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着每一寸空间。
唯有前方那道纤细的身影，在扭曲的光线和破碎的阴影中若隐若现。
林默艰难地跟随着。
每一次挪动，都耗尽刚刚积蓄起的一丝气力。
暗古巨犀的骨髓提供了磅礴的生机，但也如同那女子所说，是一剂猛药，加剧了他体内三种力量的冲突。
星辰力、黑暗力、寒煞气在他断裂的经脉中如同失控的野马般冲撞、撕扯，每一次冲突都带来新的内伤。
这种修复与破坏并存的痛苦，几乎要将他的意志碾碎。
女子速度并不快，却总能恰到好处地避开地面上狰狞的裂缝、突兀刺出的断裂兵刃、以及那些无声无息蔓延的空间褶皱。
她对这片绝地似乎异常熟悉。
越往深处走，周围的景象越发诡异。
巨大的骸骨逐渐增多，有些如同小山般堆叠，有些则只剩下零星散落的巨大骨片，镶嵌在漆黑的岩层中。
这里，是远古战场的坟场，是英雄与巨兽的最终归宿。
空气中，除了死寂和怨念，开始弥漫起另一种更加隐晦、却让林默体内星图微微震颤的气息。
那是极其精纯，却又带着某种衰败感的星辰之力。
前方引路的女子突然停下脚步，蹲下身，伸出带着黑色手套的手，轻轻拂开地面一层厚厚的、由能量尘埃和骨骼粉末混合而成的灰烬。
灰烬之下，露出了一角黯淡的纹路。
结构繁复而古老，与星宫战甲上的星辰纹路有几分相似，却更加原始、宏大。
“这是…”林默喘息着靠近，瞳孔微缩。
女子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清理着周围的灰烬。
更多的纹路显现出来，彼此勾连，向两侧延伸，最终形成了一条宽约三尺，向前后方无尽蔓延的…道路？
“星裔古道。”女子站起身，用那平淡无波的语气说道，“他们曾行走于群星之间，铺设道路，连接文明。”
“这是仅存的一段，通往遗尘之地。”
说着，踏上了古道。
就在她双足踏上那古老金属的瞬间，路面上那些黯淡的纹路像是被注入了某种微弱的活力，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虽然很快又黯淡下去，但周围那令人窒息死寂怨念，似乎被这股微弱的光芒排斥开了一丝。
林默稍作迟疑，咬牙爬上古道。
刚踏上这冰冷的金属路面，那股无处不在的精神压迫感顿时减轻了不少，体内冲突的力量似乎也受到某种无形力场的安抚，变得稍微温顺了一丝。
“跟紧，别偏离。”女子头也不回地警告，“古道之外，是万寂归墟的领域，迷失其中，神魔难救。”
林默心中一凛，看向古道两侧那更深沉的黑暗。
他的感知稍微探出，就被无数冰冷的、贪婪的触须缠绕，吓得立刻收了回来。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这条沉寂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古道之上。
脚下是冰冷的金属和厚厚的尘埃，周围是无声矗立的巨大尸骸和扭曲的空间阴影，唯有细微的脚步声和林默粗重的喘息在死寂中回荡，更添几分诡异。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障碍。
那是一具难以想象的庞大骸骨，其形态类似某种巨鸟，但骨骼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琉璃质感，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
一半骨架砸落在古道上，将道路彻底阻断，骨骼间缠绕着浓郁得如同实质的黑色怨气，凝结成了无数张痛苦哀嚎的面孔，在不断蠕动。
骸骨的胸腔内，隐约可见一团微弱的光芒在闪烁，似乎保护着什么，但那光芒被无尽的怨气层层包裹，岌岌可危。
女子停下脚步，看着那拦路的巨骸，死寂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哀伤，又像是…敬畏？
“琉璃净凰…”她轻声低语，“星裔时代的圣兽之一，曾以净世琉璃焰焚尽黑暗爪牙…最终力竭，被元的污秽之源侵蚀，坠落于此。”
林默震撼地看着那巨大的琉璃骸骨，难以想象它生前拥有何等伟力，又是何等悲壮地战死。
“古道被阻，我们…”林默刚想询问是否绕路，却见女子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
她缓缓摘下了脸上的半张黑色面具，露出了一张清丽却异常苍白的脸庞。
容貌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但那双眼睛深处的沧桑和死寂，像是经历了万古轮回。
面对琉璃净凰的骸骨，右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古老而奇特的礼节，
嘴唇无声开合，似乎在念诵着什么。
随着她的举动，那缠绕在琉璃骸骨上的浓郁怨气，竟然微微平息了一些，哀嚎的面孔也暂时安静下来。
做完这一切，女子重新戴上面具，转向林默：“净凰残灵未泯，厌恶一切黑暗与污秽。”
“你体内元核气息太重，直接穿过必遭攻击。”
“收敛所有力量，尤其是元核，跟在我身后，每一步都需踏在我的脚印上，不可有丝毫差错。”
林默心中一紧，连忙依言而行，竭力压制星图和元核，甚至封闭了全身毛孔，将气息收敛到极致。
女子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那巨大的骸骨。
林默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将脚落在她刚刚踏过的位置上。
刚踏入琉璃骸骨笼罩的范围，一股冰寒刺骨的怨念瞬间袭来。
无数恶毒的低语在脑海中响起，诱惑释放力量，蛊惑他堕落。
胸腔内的元核更是受到刺激，蠢蠢欲动，想要吞噬这股强大的负面能量。
林默额头青筋暴起，死死压制着本能，眼睛只盯着前方女子的脚跟，机械地模仿着她的每一步。
周围的怨气如同活物般翻滚，试图扑上来，但每当接近女子周身三尺，就会被推开，那是净凰残灵对女子身上某种特质的认可。
这段路不长，但对林默而言，却如同在刀山火海中走了一个纪元。
当他终于跟着女子穿过琉璃骸骨的笼罩范围，重新感受到古道相对平和的气息时，几乎虚脱倒地，浑身都被冷汗浸透，神魂阵阵刺痛。
女子松了口气，回头看了林默一眼，眼神依旧平淡，但少了一丝最初的绝对冰冷。
“你…很好。”她罕见地评价了一句，“能抵抗净凰怨念和元核本能，你的意志，比实力更令人意外。”
林默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休息了片刻，两人继续前行。
之后的道路相对顺畅，虽然古道依旧残破，但再无如此强大的遗骸拦路。
终于，在绕过一堵像是由星辰核心冷却凝固形成的巨大黑色墙壁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林默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前方，依旧是无尽的黑暗虚空，却悬浮着一块巨大无比、残缺不堪的陆地。
不，那更像是一颗破碎的星辰残骸，被某种无上伟力强行固定在了这里。
残骸的表面，依稀可见山川河流的轮廓，但早已死去，化为了冰冷的岩石和尘埃。
而在那些山川之间，零星分布着一些建筑的遗迹，风格极其古老，与星宫的华丽精致截然不同，充满了粗犷、原始而又神秘的气息，大多也已坍塌，被岁月掩埋。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这块大陆碎片的中心，矗立着一座极其庞大的、用某种黑色巨石垒砌而成的金字塔形建筑。
塔身同样残破不堪，布满裂痕，但依旧巍峨耸立，直插上方无尽的黑暗。
一股难以言喻的苍凉、悲壮、死寂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们到了。”女子停下脚步，望着那片悬浮的死亡大陆，死寂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
那似乎是…归家的眷恋，以及更深沉的绝望。
“这里就是…”林默喃喃道。
“星裔的一座前沿哨站，望古之星砦。”女子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也是我们遗尘最后的据点之一。”
说话间，抬手打出一道奇特的星辰符文，没入前方的黑暗。
片刻之后，那悬浮大陆边缘，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石桥，缓缓从虚无中延伸而出，一直连接到他们脚下的古道尽头。
桥身古朴，同样刻满了星辰纹路。
“走吧。”女子踏上石桥。
林默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踏上石桥的瞬间，他感觉到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精纯，却也更加暮气沉沉的星辰之力包裹了他。
这股力量让他体内的星图运转加快了一丝，伤势恢复也略有促进，但同时也感受到一种难以驱散的衰亡之意。
桥很长，横跨死寂的虚空。
走到一半时，林默忽然心有所感，低头向下望去。
只见下方的无尽黑暗中，并非绝对的虚无，而是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光点，如同一条缓慢流淌的星河。
但仔细看去，那些光点，赫然是一具具缩小了无数倍的…棺椁！
由某种透明水晶打磨而成的棺椁，里面沉睡着一具具形态各异、但都残缺不全的尸体！
有的保持着人形，有的则明显带有异族特征，甚至有些完全就是林默无法理解的形态！
“那是星骸归流。”女子没有回头，却知道林默在看什么，“战死者的残躯，无法回归故土，便在此长眠，随波逐流，直至化为真正的尘埃。”
林默默然，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悲凉。
星裔，曾经辉煌的文明，最终只剩下这破碎的哨站和这无尽的尸河了吗？
终于，他们踏上了那块悬浮的大陆。
脚下的土地冰冷而坚硬，没有任何生机。
空气稀薄得几乎不存在，全靠修者自身内息运转。
远处那些坍塌的建筑遗迹，如同巨兽的尸骨，沉默地诉说着往昔。
女子带着他，径直走向大陆中心那座巨大的黑色金字塔。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金字塔的宏伟和压迫感。
塔身表面的巨石上，刻满了更加复杂、更加深奥的星辰图谱和未知文字，许多地方还有巨大的爪痕和撞击坑洞，显然是经历了惨烈大战的洗礼。
塔底有一个巨大的入口，像是被强行破开，边缘参差不齐。
入口处，站着两个身影。
同样穿着阴影般的衣物，脸上覆盖着面具，但他们的气息更加苍老，更加腐朽，如同两段即将枯死的树根。
他们的眼神，和引路的女子一样，死寂，冰冷。
但在那死寂深处，却燃烧着一点最后的、近乎疯狂的执念。
他们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林默身上，尤其是在他腹部停留了许久。
“影镰，你带回了一个…有趣的变数。”左边那个更加佝偻的身影开口道，声音干涩得像是石头摩擦。
被称为影镰的女子微微躬身：“灰烬长老，他炼化了元的一缕分神，形成了初生之核，并且…穿过了净凰的阻拦。”
“哦？”另一位身形相对高大的身影发出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初生之核？竟能在如此弱小的容器中形成？还得到了净凰残灵的默许？”
两位长老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好似要将林默从里到外彻底看透。
林默感到巨大的压力，就像被两条毒蛇盯上，浑身不自在。
“进去吧。”灰烬长老缓缓让开道路，那双隐藏在面具后的眼睛闪烁着莫测的光芒，“大祭司…已经等候多时了。”
大祭司？
林默心中一紧。
看来，这遗尘的组织结构，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影镰点了点头，示意林默跟上。
三人走入金字塔巨大的入口，身影很快被内部更加浓郁的黑暗所吞噬。
身后，那悬浮于死寂虚空中的遗尘之地，如同墓穴般，再次恢复了万古的沉默。
只有塔顶那微弱的脉冲光芒，依旧固执地闪烁着。
新的囚笼，或许也是新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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