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被齐善那般先声夺人，损了他的威严也就罢了，更激起了他的护短之心。如此，他倒是真的有几分感激这夜崇光的舐犊情深了。于是低下头软软糯糯道，“阿爹。”
夜崇光不动声色问，“来符离做什么？”
“来找……小师叔。”
夜崇光的眼神突然在夜扶桑身上掠过。像是刀片一样，当他看到夜扶桑身上那件衣服时，扶着太师椅的手指立刻攥了起来。
夜扶桑突然觉得自己无意中走的这步棋真是妙不可言。夜崇光看来已经认出了自己身上这件衣服是苏星河的，于是这戏就更足了。
“昨夜可曾来过若水阁？”
“来过。”夜扶桑刚说完，下面就一片唏嘘声。他继续道，“只到了东苑。”
齐善立刻接过了话，“你来若水阁做什么？”
“回师尊，听闻鹤唳仙尊在此处，想来一见。”
夜崇光的脸色更加不好了。
“谁知道刚到，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个黑影就把我打昏了。”他摸了摸后脖颈，故意说的很无辜，“到现在这里还在疼呢。”
“夜扶桑，你可知昨夜此处发生了何事？”
“我都昏了，当然不知道。还是师尊告诉我吧。”
“昨夜，白重九那厮前来偷袭若水阁，你三师姐被他杀害，你二师兄被他所伤。后来又来了一个人将其救走——”
“嗯，然后呢？”夜扶桑对齐善亲口说出来自己的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无比满意，而当事人还犹然未觉。
“那人就是白归一。”
“哦。”夜扶桑装模作样道，“可是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手中拿的就是你的扶桑剑。”
“怪不得我醒来后找不到自己的佩剑，原来又是被人偷了去。”夜扶桑故作恍然大悟，然后看向夜崇光，“反正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弄丢了，光薛之珩都给我找回来好几次了。”
“真的只是你把佩剑给丢了？”齐善问。
“那不然呢？”
“白归一那竖子被我刺了一剑，这次要你前来，我就是想要在座的诸位做个见证。”
“师尊，你不会是怀疑我被那个白归一附身了吧？”夜扶桑故作大惊，然后又去看夜崇光，“阿爹呢？”
夜崇光垂眼，夜扶桑看不到他的眼神。
他怯怯问，“阿爹也怀疑我就是白归一是不是？也对，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了。”
夜崇光道，“把衣服脱了！”
夜扶桑心道，刚才自己一直在服软，两个人却步步紧逼。如此他只好耍无赖了。一抱定主意道索性坐在地上，满满不乐意，“大庭广众之下宽衣解带成何体统？小爷不脱。”
“脱！”
夜扶桑故意装作很震惊的模样，“阿爹，你真的相信我就是白归一？我可是你亲生的。”
夜崇光脸色挣扎了几分。
齐善道，“神君，你仔细想想，自从这小子回到光明地，就生出多少是非出来。难道这么多的证据不足以证明他已经被夺舍——”
夜崇光突然起身，大手一拍扶手，太师椅就整个四分五裂。
“我让你脱！”
“好。谁让你是我爹呢？脱就脱。反正被你们看一眼又不会掉块肉。”夜扶桑边解腰带边道，“不过阿爹，咱们立个誓吧。若是今日身上带伤，我情愿跟您回光明地，接受任何处置。可我身上若没有伤，您就将我逐出家门吧，反正我们父子之情已尽，维持着也没有什么意思，就此恩断义绝。”
“你又胡说八道什么？”
“我才没有胡说八道。”夜扶桑将衣服狠狠摔在地上，站起身转了一个圈，看着拭目以待的众人开口，“你们都看清楚啊，不需要小爷连裤子都一起脱了吧？”
这下别说齐善睁大了眼睛，就是夜崇光都难以置信了。而后者更多的却是心安，脚下都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暗自长出一口气。
齐善下意识上前在夜扶桑小腹摸了摸，以此验证自己是否看到了幻象。
夜扶桑一副面对臭流氓被吓得花容失色的模样，立刻打落他的手，“师尊，你再对我动手动脚，我喊非礼了。”
齐善铁青的脸色里红了又红，尴尬着退了回去。很快又想到什么，惊喜道，“灵汐术！”
夜扶桑一惊。他觉得此事有些不好收场了。
齐善接着道，“传闻灵汐术可以治疗重伤之人。”
兰重楼放下茶盏，不愠不火开口，“上善仙尊所言不差。焚天灵阶的灵汐术的确可以让重伤之人瞬间痊愈。不过像是昨夜那人身上如此严重的伤想要这么短时间就痊愈，也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有人道，“灵汐术在兰氏向来只传嫡系血亲，不传弟子。”
又有人道，“当今世间恐怕只有兰宗主与兰二公子才会这灵汐术吧？”
齐善立刻扬声开口，“派人去请兰二公子。”
“不必。”兰重火沐浴着月华，从外面走了进来，“刚好路过听了几句，在下就不请而来了。”
“兰二公子昨夜可能见过此人？”
“未曾。不仅未曾见过，更不可能为其疗伤。而且，不仅我不可能为其疗伤，就是家兄也没有这般可能。”
“兰二公子为何这般肯定？”
“若上善仙尊所言属实，昨日那人身上如此严重的伤势，如果真的有人动用焚天水平的灵汐术使其瞬愈，肯定心神巨耗，灵力折损，当场就昏迷过去，没个三五日根本醒不来。可你看，我与兄长都好好的站在此处。是以，无论是他还是我都没有使用过灵汐术。”
夜扶桑听到这话，突然觉得不妙。
苏澜！
怪不得他为自己疗伤后脸色那么差。恐怕他离开前都已经昏迷了吧？自己竟然如此大意，都没有发现。
不过也好在他昏迷过去，自己也不用担心他会自行离去了。总算还有一个安慰能够让他继续站在这里舌战群雄。
齐善原本一派从容，此时听了兰重火的话开始自乱阵脚。毕竟经此一来，就不容易体面收场了。他只能在里面找的漏洞、寻破绽，片刻后终于给他想到了一个，立刻强打几分精神道，“既然他身上未曾受伤，为何这般虚弱？像是大病初愈的模样。”
兰重楼起身，来到夜扶桑面前拉过他的手腕切了脉，片刻后道，“风邪入体，高热不退。”
说完又对夜扶桑嘱咐，“衣服穿好，当心加重病情。”
夜扶桑心里一暖，起身穿好了衣服。
齐善彻底没辙了，仍负隅顽抗问，“兰宗主所言非虚？”
兰重楼本来端起一杯茶想要继续品尝，闻听这话一怔，面露不快。也许只是齐善为挽回自己的颜面而来的无心之语，也许是他对此无比慎重，下意识多了一句嘴。
可是在兰重楼看来，他完全触犯了他的逆鳞，轻薄了他的品格与颜面，立刻起身躬身行礼，“仙尊，请容许兰某失陪。”
说完就不卑不亢走了，一派高洁从容。
兰重火的脸色也冷了几分，“仙尊，家兄贵为兰氏宗主，当然为自己今日所说的每一个字负责。你选择相问在前，又怀疑真假在后，是否有失一脉宗师的风范，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兰重火比不得家兄那般宽容阔达，向来说话比较直，还请您别与我这般无知无畏的晚辈一般见识。”
这话说的到底比兰重楼直白多了，立时就呛得齐善下不来台了。于是齐善知道自己那句无心之语，算是将整个白鹭洲兰氏给得罪了。
苏子昂看这场闹剧已经有了结果，再加上兰重楼已走，自己留着没有多大意思，也起身离去了。别说让他全了告辞之礼，就是夜崇光与齐善，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只觉得不堪入目，脏了心性。
兰重火别有深意看了夜扶桑一眼，然后也转身离去。
夜扶桑看此事已成定局，自己多待无益，又担心苏星河，也想要一走了之。
夜崇光看他转身欲走，慌了，“浮生！”
夜扶桑一脸疏远，“神君，刚才我都说的很明白了。若是我身上没有伤，情愿被您逐出家门，咱们父子之情也到此为止。”
“我何时答应了？”
“您也没反对不是？你说咱们彼此之间都闹得这样难堪了，且丝毫信任都没有。又何苦还要维持着这不咸不淡可有可无的父子之情呢？”
“你娘都对你说了什么？”夜崇光当然不信夜扶桑就是白归一，可是夜扶桑到底也与以前不同，不仅性格上一反常态，就是看自己也充满了仇恨与杀意。而他能够找到的解释，只有这么一个。
“她什么都没说。不过该知道的与不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你到底都知道了什么？”夜崇光终于知道害怕了。
“龙渊府里倚梅园中长着一片特别好看的虞美人。神君一定见过吧？”夜扶桑阴恻恻说完就转身离去。
“浮生——”夜崇光痛心疾首，怅然若失。似乎今日一别，他这个儿子就再也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了。不管是感情上，还是关系上，全部都先后破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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