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送沈明心离开时，徐春水弯起眉眼，认真嘱咐道：“若见了以后的我，大可打他一顿。”
他不认未来，却愿意借未来的力量送她回去。
“不用手下留情。”
沈明心“嗯”了一声，无言与他一同看过琉樱山城的美景。
这几日他事事用心，如当初的长夜魔尊一般，送她远行。
只怕还有什么没为她考虑到的，只怕她去了新的地方会受了委屈。
赠储物戒，灵石，衣物……诸多东西，许多麻烦事项，这样他一想起，就必然会添上。
他声音缓缓，把握分寸，并不惹人厌恶。
沈明心与他行至城外，见青山如画，就恍然想起听过的诗句。
世人如何形容春山君？记这几日所闻——
“少年赴春山，青衫自风流。”
身侧徐春水青衣俊秀，执剑的手常年执伞与笔墨。
他爱烟雨朦胧，爱画中山水。
此时，却将一切抛之脑后，只温柔在她身后道：“你在前面，我会早些跟上的。”
她一步一步走着，看起来就像一棵孱弱的小树，刚生新枝，随时都会被狂风吹折般。
世人或会希望风霜雨雪能温柔些，不将它摧折。
或又是希望能有高山将小树庇护，予它成长无忧。
可徐春水看着她，看她始终不曾回头，看她在这条大道上行走。
他分明在她身后，看她却像是……她在这路上独行。
所以，他只希望，他能早日跟上她，祝愿她能生机不断，长成参天大树，不再被风雨所困。
若可以，日后有幸能让他在她树下暂歇一刻，已然足矣。
说了许多，徐春水停了一会，又说起易容的事：“易容丹一月一服，不要饮酒。”
他找了尊崇的前辈炼制丹药，知晓她不喜麻烦，这易容丹除非是饮下了烈酒，否则不会轻易失效。
沈明心身患心疾，自是从不碰这东西。
旁人……也定然会顾忌些。
可徐春水还是不放心，但再难张开口了。
他要说什么呢？他这几日已然想了许多。
自那日答应送她去流芳大陆，他闻所未闻的地方……
徐春水感觉现在的每一刻，都像是天地回归寂静之前的最后温存。
青光与他同源，可听他调令。
可是只有一次，只能有一次机会。
他在此时将她送去流芳大陆之后，那青光就会从她身上彻底消失，再不能跟着她，再不能保护她。
未来的他在做什么？是否已经知道了她会面临什么？她此后会受委屈吗？
又或者，那个他将她送来这里，本就是希望他将她留下……继续保护她呢？
徐春水……不要想了。
他低低一笑，有些突兀，却依旧温柔。
纵使她不看他，也柔和眉目。
“沈明心，你要开心。”
沈明心恰在此时回头。
风过。
落花。
青山满目。
青衫入怀。
他突然失态的抱了她一下。
“沈姑娘，得罪了。”
良久，他退后几步，“在下徐春水。”
“多谢姑娘愿与我共行一程。”
天地好像突然就寂静了，只有眼前之人真切。
沈明心张开唇，良久，才道：“徐春水，我有些难受。”
他神色霎时紧张，走上前关切问：“是丹药……”
又到虚弱期了吗？
那可否……晚一日再走。
沈明心摇摇头，止住了他后面的话。
“你对我很好，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
徐春水笑意明朗，眼神温暖，自知晓她没事，就只专注这最后一刻与她相处的时光。
好像她此时问任何问题都可以，他必然会给出答案，哪怕答案是他此时尚且不知道的。
千年万年，必然会给出一个答案。
可沈明心只眉眼不解，“你对我很好，而很多人对我好，是希望我爱他们，要我一直看着他们。”
“你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吗？”
她问得太突然了，可能自己也没有个标准答案。
可徐春水依旧声音温和道：“什么也不想呀。”
“我不理解。”
她说她不理解，是不懂。
这种情感像只是欲望使然，少见意义。
徐春水看着她点点头，“那太好了。”
沈明心蹙眉，“好什么？”
徐春水悠悠转眸，见与她共赏的青山。
此时连天边的云彩都是轻松自在的。
“我是希望你日日心情舒畅，日日喜爱这世间万物。”
“日日，”
“善待你自己。”
沈明心漆黑的眸子盯着他，眼睫微动，神色却没有变化。
“如旁人所说，我并非如此想。”
“想来若世人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爱够多，便不会这般轻易的爱上另一个人。”
“不然，爱多数是贪欲。”
“你爱人的这个前提是，你也爱你自身。”
“沈明心，你爱你自己吗？”
最后一句，青衫温柔的少年叫出她的名字，一字一顿，极为温柔的重复问她。
“你爱你自己吗？
沈明心静了静，忽而撇开眼，避开他灼灼的目光。
那目光滚烫，带着期冀，温暖却又不让她觉得受伤。
她想她这一世，左右躲不过治愈二字。
心疾亦是心疾。
徐春水见她许久没有回答，又笑了。
其实他话并未说完，人生一世本就是在欲望中自省，一见钟情也好，宿世情缘也好，若非已然合入大道，其余，不过都是在道途中有所欲求罢了。
无分好恶，殊途同归。
而他对她的求，已然说出来了。
已经足够了。
万重山境的结界有所异动，徐春水低眸，见沈明心走近。
她伸出手来。
像想让他牵上去。
不过，自是奢求。
他只调动体内灵力，指尖轻轻触碰她的手腕，引青光再现。
想要低眸，却忍不住再多看看她的冲动。
沈明心……
两人对视着。
虽是一言不发，但他心底已经说了无数遍，再会。
再会。
青光逐渐包围住沈明心，就好像有人在拥抱她一般。
模糊、吞噬，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徐春水微僵的伸出手，接纳了这来自数千年后、另一个他的青光。
画卷在眼前缓缓展开，青山跃于纸上，栩栩如生。
他化笔题字。
少年赴春山，青衫自风流。
不闻天路遥，客迎几万重。
「不闻天路遥，客迎几万重。」
*
贺长安根据推算结果赶至琉樱山城时，只见城外落下纷纷扬扬的花瓣，这一方乌云盖月，不见天光。
而四周肃杀之气未散，几重剑意凛冽。
贺长安步伐一顿，抬手间，回溯之法已然布下。
长泽兽群、散修盟徐春水。
……穿梭时空，了断前尘。
他的神情骤然苍白。
缘悭一面。
……
——赴春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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