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店小二，一人端着一道菜，有点惴惴不安地看了水仙一眼，皱着眉将菜端了过去。
于是，厨娘与水仙隔着水晶珠帘，远远偷看那几位客人的反应。隔了好一会儿，也没见里面有多少动静，直到那两个店小二一脸轻松欣喜的模样从里面出来，这才算过了关。
“姑娘真是聪慧。点菜的那位客人对你烧的这道菜赞不绝口呢。”
微胖的那个店小二从衣兜里掏出两粒散碎银钱。
“托姑娘的福，我们俩还得了些赏钱呢。果真是富贵人家出生，出手真是大方。”另一个也道。
“你们俩也真是好运，”厨娘不甘道，“我整日在这锅灰蓬面的转悠着，也没个人给我赏钱啊。”
“姐姐辛苦了。”其中一人赶紧道，“我待会儿去买些果子蜜饯的，多谢两位姐姐帮忙。”
见这人老实嘴甜，厨娘也不计较，水仙更是不在乎这点好处。她好奇那客人，再作张望，隔着珠帘还是未能看清，只留了背坐朝外的身影。
那背影灰暗，却借着雅间窗户射入的日光，身上衣料光泽不凡，确非普通人家所穿的粗布麻衣一类。
“果真是富贵人家出生。”
水仙的喃喃自语被店小二听去，附和道：“姑娘，没错吧。看他那衣着就不是普通百姓所穿，必定是富商高官或者豪族出生。”
“那些人是在这里留宿还是打尖？”厨娘也好奇，怕他们在此住下会再提出什么古怪要求来。
但另两位却不担心，道：“他们只是来歇息一下，并不留宿。听他们的口音，该是别国来游玩的。刚才还打听这里有什么奇闻异事呢。”
“还真是些闲人呐……”厨娘感叹道。
水仙听了却是渐渐没了兴趣，她手头还有别的事，便随他们聊去，自己从后厨退了出来。拿着刚出炉的点心，趁着还冒热气先要给玉澜清送去。
她匆匆经过前堂后门，拐了弯就要往后院回廊而去。不想自己小心拎着食盒，稍一低头却不小心碰上了迎面而来的人，差点撞了满怀。
“对不起。”水仙赶紧道歉，抬头却见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无事。”冷冷淡淡的口吻，不像是有意责怪，但也却不像是友善。
那人丢下两字，若无其事地从水仙身边走过。水仙不禁回头又瞧了眼那人背影，说不上哪里奇怪，但那人口吻冷淡得能寒到水仙心里去。
自己不小心在前，水仙也没办法怪那人冷淡。她随即忘却了这事，继续回玉澜清所住的小楼而去。
那人前行了几步，没想也回头看了水仙一眼。直到见她入了那小楼，那人微皱了眉头，眼神不免疑惑。
“怎么她就能进？”
那人再不多想，沿着先前的来路又折返回去，入了那挂有水晶珠帘的雅间。
立刻有一个声音问来：“怎样？”
“有防备，我进不得里面去。”那人略微一顿，又道，“但那姑娘却是能轻松进入。”
“这不奇怪。防敌不防人，我们是敌，她是自己人。”说话之人夹了一筷菜，并未往自己嘴里送，反而将菜放在了来人面前的菜碟之内，接着道，“你来尝尝，刚才上的这道‘烩金龙’。”
“这是泥鳅吧？”即便一直冷淡着脸，但面对一条黝黑细瘦的泥鳅偏偏要冒充成金龙，再冷漠的脸也忍不住惊讶。
“挺大胆，不是吗？”接着夹菜之人哈哈一笑，“但味道不错，寓意也好。”
“少主，不，盟主。这……泥鳅又怎会有好寓意？”那人结结巴巴，怕说错了话。
“金龙成泥鳅就是好寓意。”坐着的贵人手中筷子又指向另一道锦鸡，“它也同样。”
“原来如此，”听者眉头舒展，应是想到所指为何。
说这话的贵人轻笑道：“这也算是苍国人自己送的‘祝福’。我们洪国人怎会不接受呢。暮海，你也不必如此拘礼，坐下来吃吧。我们可不能浪费了这番好意。”
暮海老实行礼后才坐下，他对着眼前夹送的菜，小试一口，确实美味无比。而对面所坐之人，面带喜悦，眼神却与原本不同。没了以前的单纯善意，替代的是深沉不见其底的无测。
这位原本他所贴身随侍的少主，此刻已是换了个人。或者，该说是换了个魂灵。这让暮海不甚习惯，直至现在还有些无措。
他不知道原来的少主还会回来吗。是暂时如此，还是永远就如此了。虽然他侍奉不久，与之感情未深，但他见原本的青春精神，现在只作了一身的皮囊之用，心中怎会不生出些诡异之感呢。
“暮海。”那人轻唤一声，暮海似乎浑身都僵直了。
“盟、盟主？”
“我们身在外，不必这样称呼，叫我少主人就行。”那人嘱咐后又道，“我知道你看着我这身模样还有些不惯。”
“不会，盟、少主人。”暮海想要否认，但嘴上总也不利索，“只是暮海嘴笨，不善言辞，冒犯了少主人。”
“你确是非油滑之人，否则，我也不会让吉祥派你在博昌身边随侍。”这张年轻面孔之下难掩威严之气，“要不是我这个儿子实在太过无能，我现在又何必暂用他的身体，亲自跑来这里。”
暮海老实站起，低首聆听这番颇为为难又不得不为的“怨言”。
“你可要好好协助博昌啊。”
这番嘱托让暮海心中直犯嘀咕。
这位父亲究竟是以何种心态占用了自己亲子的肉身？偷换魂灵的禁忌之法，却是被这人随意使用，大胆示于众人眼前。
他身后跟随的无幽门人怕也是同样犯这难言之情。
“暮海必定谨记在心。”
“这锦国与苍国联盟，无异于金龙与神鸟偕同，若是让他们深固了联系，我们洪国怕是更难以成事。”这张年轻的脸上带着老态，“我也快乏了，终归是要放手交给你们来完成此事。你们可要争气啊。”
这番如同逝去了年华，无法挽回的遗憾之言，让暮海惊恐，连他身后的门人也同样。皆不知这话是真心还是加以试探。只得垂首应声，不敢多做揣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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