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站在天牢外面，这样宏大、明亮，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富丽堂皇的地方，承载着那么多人的渴望。
欲望，生死，权力……
这里面的人真的无辜吗？
不，没有一人是强迫而来的，除了他那，可怜的疯子母亲。
所以，他必须成功。
伏夷安排他明早出发，可是他早就计划好了，趁着夜色尽快去到姑射山，速战速决，一切顺利的话晨间便能返回。
姑射山攻破之时，便是他成功之日。
而天牢里，虞瑾和慕云实，终于顺利会师。
二人便各自将天牢内外的情况告知。原来，慕云实上供了“真正”的开天水，自愿到天牢住下，伏夷喜不自禁，也因此并未限制她在此处的自由。
只是伏夷拒绝了她想要见虞瑾一面的请求。那时，慕云实便料到，事情发生了变故。
“我们必须快点行动，将这些人放出去。”虞瑾道。
“这恐怕有些难办，”慕云实道，“我来的这几日，也四处去转了转，碰巧遇到了一位故人，他便是雪国的国主兰芽。在我很小的时候，他曾到魔界求援，我们有过一面之缘。我试探着问了一下，他是自愿待在这里的。”
“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自愿来的。除了我和小藜。”慕云实提到摩藜，语气变得低沉，眼神之中流露出一丝哀伤。
虞瑾看着站在慕云实身后，一直瑟缩着不敢看他的白衣女子，“她就是慕青，摩藜前辈？”
听到她的名字，摩藜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虞瑾一眼，只一眼，便又躲藏在慕云实身后，身子似乎瑟瑟发抖。慕云实握住摩藜的手，轻轻拢了拢她的肩膀，摩藜这才镇定下来。
此时的慕云实，和虞瑾初次见到的魔王慕云实是不一样的。从前所见，是一方君主，威严而又坚不可摧。而今，她似乎真的只是一个爱护妹妹的大姐姐，满眼透着温柔。
“正是，她便是他们心心念念寻找的冥界圣女摩藜。”慕云实看了摩藜一眼，微微笑着，“便是我的妹妹，慕青。”
“她不认得我了，”慕云实叹息，“大约她觉得我是好人，所以才愿意跟着我。”慕云实的眼中有泪，可是她并未让泪珠掉落。
“那也是好的，你终究兑现了承诺，你们姐妹也终究团聚。”虞瑾试图安慰。他想到了凌波，又看到眼前的摩藜。
忘记，或许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
看着眼前的两人，虞瑾想到了素楝。他也曾不止一次承诺，会回去找素楝。不知道，他和素楝的结局，会不会至少还存留着这样带着遗憾的美好结局。
“我思量许久，破解阵法的最好办法，便是从内部瓦解，让他们自行离开。不过很快我便发现，此法行不通。这些来自各界的贵族，其实法力并不低。这天牢看似守备森严，其实防的并不是他们这些人。千百年来，但凡进来的，都安于此地，从未想过出逃。”慕云实言道，“虽然我可以保证，他们此时拿不到真正的开天水，但是假的东西，迟早会被伏夷识破。”
虞瑾沉默。
他站在高处，远远的看着这偌大的天牢。没了那些舱船，没了来来往往穿梭的各界生灵，没了笙歌美酒，这里显得格外空旷。
和上次不同，虞瑾感觉到这儿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随空气的流动而游荡，时而强时而弱，强烈的时候，虞瑾能够很明显的感受到一种压迫。虞瑾突然明白，为何这里不再有得意尽欢的人们，为何大家都不再出来——以他现在的功力，都能感受到压迫，那么对于其他人来讲，必然是呼吸受阻，感觉到不舒服的。
虞瑾伸出手，去感受空气的流动。
“你也看出来这里不对劲了，”慕云实道，“这里似乎有一个极大的力量源泉，不断涌出一种压制的力量，灵力低微的人因而不能灵活的行动，甚至都无法顺畅的呼吸。”
慕云实想起她前几日她刚进来的时候，远远的便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靠在一处岩石之上，缩成一团。不知为何，她想前去看个究竟。
当她看到那人面容的时候，吓了一大跳。那人脸上因为大片烧伤的疤痕，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目，整张脸只有额头的皮肤还算完整。她双眼紧闭，手捂着胸口，脸上是滚滚的汗珠。
鬼使神差，慕云实握住了那人的手，给她渡了灵力。就在慕云实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那人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慕云实无法忘记的眼睛。
仿佛檐上的初雪，晨间的露珠，吐芽的春草，带给人无限希望。
那双眼，她今生只见一人拥有。
慕云实强忍心中的哀痛，她不敢相信此人就是心中所想之人。她打发了送她来天牢的人，将那人扶起来。才发现那人眼中有泪。一只手始终拉着她的衣袖，不肯松手。
待慕云实要继续往前走，她依旧不肯离开。她一只手抓住岩石上的棱角，一只手抓住慕云实，眼睛却看向岩石的罅隙。
慕云实看向那罅隙，有一株小草，开了一朵两朵白色的花，平平无奇的三角形花瓣，在这生机全无的天牢，竟然十分好看。
“星星，摘星星，慕姐姐。”那人开口说话了。
她的嗓子是哑的。
不再是那个黄鹂鸟般灵动的少女。
慕云实很多年未曾流泪了，可是那一刻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落。
“小藜？是你吗，小藜？”慕云实将眼前的女子拥在怀中，不断呼唤。
可是，从那之后，摩藜便再也没有说过话。
可是慕云实确信，她便是摩藜。
重逢之后，摩藜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又有慕云实经常输入灵力，她的状态也渐渐好了起来。
可是，她依旧不曾再开口。
“或许那灵池才是关键，我先四处去探探。”虞瑾道。
他听闻西华山、南海和灵岛地极都已经被打开，或许这灵池就是因为渐渐汇集了地极的力量，才会变得越发汹涌强大。
难以想象，若是四极打开，八柱齐聚，阵法启动，这种力量该有多强大。自从虞瑾阴差阳错练成仙蚩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压迫感。
此时，他也是第一次对四极八柱阵有了实感。
虞瑾站在这里，这种压倒性力量的强大和可怕，这种力量不加善用而造成的后果，令虞瑾感到恐慌。如果说，以前他是出于一种责任感和氓山出身的使命感来做这件事。而现在，面对这种令人恐惧的力量，面对把握这种强大力量的背后操纵者，他突然觉得，这六界之中，无论是谁，只要还心存善念，都会想要去阻止这般可怕的事情发生。
“八柱归位，四极门开。混沌重现，万世覆灭。”恐怕此话不是虚言。
纵然他是仙蚩，也无法一人抵挡这种力量。唯有联合这天牢的神鬼冥魔，才有可能阻止这个可怕的阵法。
这天牢里如今住着各界的代表人物，他们分带着各界的宝物，来此投靠伏夷和少昊——或是为了阵法之后滔天的权力，或是为了起死回生的执念。
住进来最早的是冥王摩保的幼子摩芪，早在少昊帝时期，他便带着摩舍那草住了进来。这也难怪，他本就不受摩保重视，而他的阿姊摩藜早早的定为圣女，却在圣女下河仪式的前一天不知所踪，冥界也因此陷入了巨大的危机，而不得不求助仙界。本来伏夷十分看重他，不过后来得知这冥界的圣物不是那株小小的草，而是冥界圣女之时，他便被永远的遗忘在这巨大的天牢里了。可是，他依旧抱着一点希望，有朝一日能掌握冥界大权。
人间的四皇子赵镶，此人算起来和虞梓还是亲戚。他本来已经是内定的太子了，可是受到伏夷的诱惑，带着七色莲花来到了天上。这也可以理解，哪个凡人没有一个成仙的梦呢？就算是大权在握的皇族也不例外。
之后北方雪国的兰芽，上古神族的尔朱沧阳也住到了这里。于是这“八柱”便只剩下了妖界的华钰，氓山的高叶鸾，当然还有仙界自身。昨日在婚礼之上，虞瑾是见到了华钰的，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华钰，可是却和上次很不一样。那日站在伏夷身边的华钰，和他第一次在妖界见到的不闻世事的略显颓废的样子不同，也和那日在素楝的公主册封礼上威风凛凛俾睨天下的样子不同。他和伏夷谈笑风生，看起来春风得意，然而在伏夷离开后的那一瞬，虞瑾看到了他眼底的哀伤。
宾客如云，虞瑾也不知为何，就在人群里注意到了那人。
如今，“八柱”之中，便只剩下这氓山阴翥骨。所以他们困住了自己，还“请”来了师傅秦囊。若不是昭月，恐怕他便要被生生剔了骨头，扔到这灵池吧。而“四极”，如今也只剩下姑射山。
不知姑射仙子能坚持到几时？虞瑾看着这里越来越浓的雾气，这越来越强的灵力旋涡，他不禁为姑射山担忧，也为，素楝担忧。
如今在这天牢里的人，除了他虞瑾和慕云实姐妹，剩下的人，正如慕云实所述，都是自愿待在这里的。若不能将这些人都带出去，若不能齐心协力去反抗伏夷的倒行逆施，彻底摧毁这一阵地，即便今天这阵法不成，来日也依然会有有心之人卷土重来。
慕云实和摩藜的住所很是简陋，与其说是房子，不如说是洞穴。本来建在山上的阁楼年久失修，已经无法住人了。所以，她们只能挤在这处原本用作储物的“洞穴”里。洞口处有石块脱落，慕云实用木头搭了一个简易的棚子——最近几日，这这天牢之中，似乎石块、瓦片掉落的频率更高了。慕云实还观察到，一些长在石头上的苔藓，或是缝隙里的小草，好似都在逐渐枯萎。
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征兆。
慕云实和虞瑾合计了一下，当务之急，只能对这些人逐个击破。虞瑾第一个想到的是尔朱沧阳，上古神族，这个和素楝脱不开关系的人。
他看了看依旧躲在慕云实身后的白衣女子，作为冥界圣女，她也是阵法中极为关键的一环。如今，她似乎神志不清，那出去游说之事就只能自己来办。即便不能将所有人都带出去，至少也能拖延时间。
慕云实对着虞瑾抱歉的笑了笑，摩藜从慕云实身后悄悄的将头探出来，虞瑾看到了她的眼睛，圆圆的，亮晶晶的，像是天上的星星。
即便她蒙着面纱，虞瑾也知道她在笑。
就在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为何慕云实从见素楝第一面开始，便对她格外亲切，又多加爱护。
她们的笑眼实在太像了，清澈极了。
似可以净化人心的清泉。
虞瑾也对她笑了笑，便消失在这雾气蒙蒙的天牢之中。光影暗淡，而虞瑾一身好功夫，值守的侍卫似乎因为这里固若金汤而懈怠，竟无一人发现。
虞瑾走后，又只剩慕云实和摩藜两人。
慕云实看着摩藜。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慕云实终于勉强让自己接受，眼前此人，便是自己那丢失很久的妹妹——慕青。
可是，她的心在看到摩藜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之时，仍旧心痛难忍，愧疚难当。所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带小藜离开这个鬼地方。她要用余生来赎罪，她要带着小藜，将摩舍那藤种遍冥界，让冥界变成四季常青、鸟语花香的地方。
慕云实甚至想到，或许将冥魔两界之间的那堵冰墙推倒，让冰与火相遇，那么是不是冥界便可以不冷，而魔界便可以不热。前路或许很难，但是只要小藜还在，她们姐妹同心，便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慕云实这样想着，怀着对摩藜的心疼和愧疚。摩藜似乎感觉到她的心痛，走过来，坐到她旁边的小石凳子上，拉住慕云实的手。慕云实轻抚着她的长发，对她安抚的笑笑。摩藜将头放在慕云实的腿上，闭上双眼，似乎很享受此刻的宁静。
这么多年了，她的世界是风雨交加的荒原——从那一日出逃开始。风雨之中，荒原之上无花无树，无所依蔽。可是她遇见了那一人，可以和她一起去追寻自由幸福的人。即便是他们走散了，她也从未放弃过心中的信念——她相信，总有一天，她的慕姐姐会找到她。在无数个绝望的夜晚，她都靠着这样的希望坚持下去。她幻想着，和姐姐相遇之后，一定要将心中的委屈诉说……
可是，当她真的再次看到慕云实时，却发现自己除了流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就像此刻，她将头卧在姐姐温暖的怀中，泪珠却忍不住顺着脸颊流下，直落到慕云实的腿上。
滚烫。
《夙念成诗忆锦年》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磨铁读书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磨铁读书！
喜欢夙念成诗忆锦年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夙念成诗忆锦年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