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川后山对“过世”王远的祭拜，变成了对水瑶的悼念。
大家都下山了。
王远在李酒殇的指引下，来到一处草庐。
那是李酒殇爷爷曾经所住的酿酒之地。
王远有些印象，当年在武川，李酒殇同他讲过这个故事。
李无念，无情浊贤。
天下第一酒正。
嗯，都是回忆。
王远懒洋洋地躺在草庐外的一张新竹编制而成的靠椅上。
他并不觉得这个地方有多古旧。
他很喜欢这远离尘嚣的悠然之地。
如果身边再有佳人作伴，那定然是极美的。
“大帅，在想什么呢呀？”
降臣也懒洋洋地躺在跟王远同款的椅子上，脆生生道。
哦，原来身边是有佳人的。
王远嘴角带笑，伸出五指。
他想遮蔽住整个太阳，但阳光仍从指缝间溜进他的瞳眸里。
“本帅在想，这日子，要不就这样过下去算了，平淡恬静，唯有你我。”
降臣的俏脸上升起一层薄薄的红云。
“大帅如此想的话，那本姑娘也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喽。”
王远轻笑道：
“这叫什么话？本帅怎能是鸡是狗呢？”
“你还能是小王八呢。”
降臣扬起了下巴，露出如凝脂般的白皙脖颈。
“说起小王八，我得回一趟陈仓，去把小帅接过来。”
王远点点头。
可恶的小王八。
竟与本帅争宠。
草庐后亭。
坐着同王远关系亲近的几人。
他们并不想打扰草庐前大帅和尸祖的“颐养天年”。
而是静坐在后亭上，吹着初春的风。
偶尔说道上一两句。
那便是人间最美的时刻。
“舒服……真他娘的舒服。”林旺斜靠在石椅的托背上，手中捧着特供的桃花酿，他眯着双眼，神情无比放松。
“瞧把你小子给美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成仙了。”
林旺听了“嘿嘿”一笑，他翻了个面，朝向凉亭中的一处空座道：
“平川叔说得哪里的话，小旺我啊，就……”
林旺眼睛睁开。
空座处仍是空座。
他咂了咂嘴，意犹未尽的将后半段话咽进喉中——小旺我啊，就爱跟与三两亲朋饮酒享安逸。
“林旺，你在说什么……平川？”李茂贞忽地开口。
“嗐，幻听幻听。”林旺随口道。
他并不打算深入这个话题。
凉亭有初春的意。
仿佛处处蕴藏着生机。
每个人脸上洋溢着的笑，都是他们对生的期盼和眷恋。
林旺觉得自己心中有三片荒草地。
两片空无一物。
还有一片停留着一张熟悉的脸。
草地上有个大大的太阳。
太阳的名字叫远大人，他在林旺的心中永生不朽。
“就剩一顶大太阳喽，他永远不会灭。”
林旺笑了笑。
眼中是望不穿的喜悲。
“你们说，大帅会生孩子吗？”正抱着儿子晃啊晃的李甲，开口道。
他的话很快引起了众人的兴趣。
“这就要看大帅喜不喜欢孩子了。”李茂贞抱着双臂道。
“应该是喜欢的……吧？”李甲不确定地开口。
坐在一边的辰龙用胳膊撞了丑牛。
“我们苍生门的副门主，寻夫子大人，那大帅可是喜欢的紧。”
丑牛：“……”
众人眨了眨眼睛。
据他们所知，丑牛虽然身体是小孩，但内在，已经是个一两百岁的老怪物了吧。
所以这并不能确定大帅喜欢小孩。
“其实大帅要不要，倒也不完全取决于大帅……”林旺悠悠道。
李星云一拍大腿，
“师母！”
众人这才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只有萤勾一人坐在角落，面色发紧。
降臣去陪她的负心汉了……
还要生娃娃？
那额呢？
啊啊！
“不生！”
怒喝声在凉亭响起。
众人纷纷看向声源处的萤勾。
“女娃娃不喜欢娃娃，额知道！”萤勾大声道。
众人狐疑，
“萤勾尸祖怎么知道的？”
“因为她喜欢额！”
“……你现在应该是阿姐吧，阿姐不是个小孩子吗？”丑牛无情戳穿。
“啊啊啊！丑牛，额杀了你！！”
萤勾愤怒地双腿蹬地，用脑袋撞向丑牛。
“哈哈哈！”
“尸祖的这小年岁的人格真心不错，很有活力。”
众人啼笑皆非。
草庐偶有欢声笑语现，
春意漫天生生不息焉。
王远听到身旁细微均匀的呼吸声，不由得轻笑。
有小猪睡着喽。
他闭上双眼，看到竹林翠绿。
看到石桌立在前，看到桌前斗笠遮面。
“好久不见。”斗笠轻道。
“是啊，好久不见。”王远回应一声。
“一别近十载，真是大忙人。”斗笠照例递过一杯茶水。
王远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不错。”
“都忙些什么了？”斗笠笑问。
“没有大事，中间死了一次而已。”
“嗯，确实不算大事。”
二人碰杯，满是心照不宣。
茶水并没有味道。
王远察觉出来了。
竹林上边的天，是灰蒙蒙的。
他眼前的视线，也只看得清斗笠一人。
“出什么变故了？”王远问。
“没什么大事，死了而已。”
“嗯。”
王远将空杯放在石桌上，轻笑：
“再续一杯。”
“没有味道的茶你也爱喝？”
“嗯，爱喝。”
斗笠无言，轻打响指。
茶水自动填满了杯。
“你先说吧。”斗笠笑道。
“穹顶之外，有非人的东西，它们妄图改变天罡的轨迹，
但被我和神君，制止了。
这期间损失惨重，但好在，我有必须坚定的信念。
世间，也有爱我的人。”
斗笠点点头，将茶杯推过。
“那本帅应该是在你死的时候死的，但本帅是魄，活不了的，那姑娘也没那么多的能耐了。”
“我知道。”
王远沉默。
将无滋无味的茶水一饮而尽。
“元宝呢？”王远问。
斗笠罕见的没有说话。
王远眉心一抖，
“那姜成呢？”
斗笠仍不开口。
王远深吸口气，道：
“我应当有办法恢复这一切，我——”
“行啦。”斗笠轻笑着打断：
“我是魄，你那对活人的秘法，对本帅无用。
王远，放宽心，你我本就是一人，你替我好好活着就是。”
竹林窸窸窣窣。
王远侧目。
却再不见竹林。
他紧紧捏着茶杯，像是在害怕茶杯也失去一般。
“此乃定数，也为命运。
天定胜人兮，人亦定胜天。
王远啊，总要给天留点面子，是吧？
输一两局棋，没有关系的。”
王远深吸一口气，念头不断旋转，
“神君会有办法的！”
“哈哈，神君就是我们，我们都没有办法，神君怎会有办法？”斗笠笑容轻松。
他摘下斗笠，露出了和王远一模一样的脸。
“也许千万归一，也许一成千万。
但我们都活出了自己，不是么？
无论是这三百年，亦或是本帅与你的这段时日。
本帅都很开心。
王远，带着挽天倾之念，好好让那些穹顶之外的牲口，看看……我们的厉害！”
竹林窸窸窣窣的声音戛然而止。
仿佛时空停止。
王远手中紧握的茶杯，化作流沙散去。
他看到面前伸来一个拳头。
他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拳头捏起、轻碰。
两拳相对。
“很高兴认识你，王远，你比本帅更像大帅。”
“很高兴认识你，袁天罡，你比谁都有血有肉。”
“答应本帅……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霸道继远征，为万世……开太平……”
“一定。”
“莎莎——”
也许流沙是没有声音的。
但此时却让王远振聋发聩。
他睁开眼，
仍在草庐前。
仍是藤椅佳人。
他伸出右拳，对着太阳，轻碰。
“敬，天下人的不良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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