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经筵在大皇子读书的文华殿举行，由大明老牌勋贵，今年刚继位的英国公张维贤主持。
这次经筵，不同往日，因为万历皇帝也要来参加，所以十分隆重，完全是按照大典的流程来操办的。
两位阁臣、六部尚书、东宫侍讲官，还有两位六科和御史的代表，也受邀列席。
秉辰作为在翰林院观政的庶吉士，今天轮到在皇帝身边值班，也来到了文华殿。
万一皇帝要起草个诏书什么的，就得由他提笔书写。
一来到文华殿，万历皇帝就说：“，今日，朕是来听日讲的，诸位不必行大礼，各自落座吧。”
经筵分为两类，一类是礼节性的大经筵，每月三次，各种礼仪繁琐，参与人数众多，众人光行礼了，真正能讲的东西，其实不多。
另一种称为日讲，也称小经筵，官员没有月讲上多，仪式更为精简，主要是节省时间，为皇帝或太子授课。
秉辰再次见到朱常洛，当年的小胖子，已经长成了大胖子。
他规规矩矩的坐在位置上，认真的听着老师们发言，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半点没有当年嚣张跋扈的模样。
在座的全是朝廷大佬，秉辰坐在皇帝身后的一个角落，像个学生一样履行它庶吉士的职责——观政。
礼部尚书沈一贯首先发言：“大明作为礼仪之邦，利马窦先生万里远来，我大明应该待之以礼。
陛下岂能遣他出海？有失我大明的待客之道。”
万历哼了一声，不出声。
兵部尚书石星还在监狱里，左侍郎李桢暂代尚书之职，他起身说道：“目前朝鲜战事吃紧，利马窦此行，会不会惹怒西班牙人？引来他们的报复？”
他这样一说，万历皇帝的身子都往前倾了倾，真要惹出事来，大明可没有能力，再发动一场抗西战争了。
沈一贯又说：“大明既然禁海，那些不遵律法，擅自出海的人，不是走私谋利，就是在海上抢掠过往客商，都是一群不法之徒。
朝廷本就应该派军队清剿，现在，西班牙人替咱们清剿了这些乱民，我大明应该派人加以慰藉，而不是派人谴责。
再说了，利马窦先生，作为传教士，为我大明带来了西方的天文、数学、物理、化学知识，是我们难得的学习机会。
此去南海，万一有个好歹，我大明岂不是失去了一次，向西方学习的良机？”
礼部左侍郎沈鲤，与沈一贯一向不对付，他出列反驳道：“倭国侵略朝鲜，大明还派兵御敌。
南洋诸国，跟朝鲜一样，本就是我大明藩属，被西班牙人占领了，我大明派人去谴责，理所应当，同为藩属国，岂有不一视同仁之理？”
焦竑作为侍讲学士，翰林院的领导，当初也对利玛窦带来的西方知识，感到很新奇，起了向学之心。
后来，听秉辰讲了基督教和传教士的故事，他才知道，利马窦的目的，是要在大名建立起基督教社区，履行收税和管理的责任。
谁敢越过皇帝和官府，在大明的土地上收税？只有如白莲教、弥勒教这样的邪教，才敢干这样的事。
在场诸位，不管是纠结于礼仪派、支持皇帝派、反对皇帝派、还有同情利马窦派，都不清楚西方人和基督教关系。
西方的知识和文化，是传教士们披在身上的一层华丽外衣，他们真实的目的，却掩盖在这一层华丽外表下。
各位重臣争执不下，万历皇帝很头疼，他见焦竑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就很不爽。
朕在这里听他们吵吵，你焦大学士却站干岸看热闹，不行，你也得发表发表意见。
“焦师傅，你有什么见解？”万历皇帝亲自向焦竑提问。
众人的目光立即转向他，想听听来自翰林院的意见。
焦竑没想到，自己不出声，躺着也会中枪，他只好站起来说：
“禀陛下，臣刚接触利马窦先生的时候，也被他的学识折服，希望能跟他探讨学习。
后来，臣了解到，传教士利玛窦先生和他身后的基督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后，就放弃了与他探讨的想法。”
万历皇帝问：“传教士和他身后的基督教，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众人都很好奇，想听听以学识渊博着称的状元郎，能讲出什么故事来。”
焦竑望向秉辰，对他点了点头，才转头对万历皇帝说：“关于基督教和传教士，臣想请我翰林院的庶吉士，袁秉辰给大家讲讲。”
“准！”万历说。
“谁是袁秉辰？”众人四下里打量，就见万历身后的角落里，站起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这就是今科那个少年进士？”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他，纷纷议论，“怎么这么小？”
十五六岁的秀才他们见多了，举人也不是没有，但是，十五六岁的庶吉士，这位是大明以来的首位。
秉辰一派儒雅，向皇帝和大皇子行了礼，又对在座的众臣行礼后，才站到经筵旁边，语气温和的说：
“我阿姐在南京，收留了一位葡萄牙人，从他那里了解西方人信奉的基督教，下官斗胆，在此，讲一讲基督教的历史。”
万历皇帝饶有兴致在盯着他，想知道，这位大明最年轻的进士，能讲出什么花来？
秉辰语气平和地讲道：“基督教的创始人叫耶稣，他在大约一千五年前，创建了基督教，他们跟佛教、道教一样，有一套认识天地万物的理论。
这套理论，下官也不是太明白，所以今天，只讲一讲，基督教的发展史。
基督教刚创立的时候，被罗马帝国视为异端，所以它的创始人耶稣，被罗马朝廷钉在十字架上处死了。
后来，耶稣教在帝国的底层平民之间传播很广，形成了一个个的教区。
三百年后，这样的教区遍布罗马帝国，皇帝宣布基督教为罗马帝国的国教。
皇帝本人也加入了基督教，接受了洗礼。
基督教的最高管理者被称为教皇，他拥有与罗马皇帝同等的权力，有一些特殊时候，教皇的权力还要高过罗马皇帝。
随着罗马帝国的扩张，基督教也传播到了更多的地区，经过多年的传教之后，基督教成为佛朗机范围内信徒最多的宗教，上至王公大臣、下至普通百姓，都深信基督教的教义。
这时候，教皇所说的话大过一切，罗马帝国崩溃以后，开成了许多小国家，罗马教廷便在各个国家设置主教，来管理各国的宗教事务。
佛朗机各国的政治人物，已经达成了共识：国王的权利，必须要通过教皇认证之后方能生效，否则，将被视为不被上帝接纳的人，在国民中的威望，将大大降低。
后来，他们还成立了一个教皇国，教皇不但掌控国内的税收和权利，对各个国家的事务，也有干涉的权利。
这期间，凡是敢于反抗教廷，质疑上帝存在的人，都被残忍地处死。
后来，罗马教廷颁布了教皇令，明确规定，教皇有权罢免皇帝，一切君主在宣布效忠时，必须跪在地上亲吻教皇的脚，否则就将被视为不虔诚的表现。
有一位年轻的皇帝表示不服，他宣布，罢免教皇在他国内的宗教管理职务，教皇也立即宣布，开除了他的教籍，不承认他统治的合法性。这个国家便发生了严重的内乱。
这个皇帝为了他的统治，决定向教皇低头认错，教皇让他在雪地中站了三天三夜之后，才原谅了他。
到此，教皇的权利在佛朗机达到了顶峰，他宣布发起十字军东征，要夺回中东地区的宗教圣地。
这场东征，使中东地区陷入了两百年的战争泥潭。
后来，教皇又宣布，没有罗马教廷的准许，任何人不得像世俗政府纳税。
这一政策激怒了几个国王，有一个国王组织大军对教皇发动了讨伐战争，终于把教皇拉下高高在上的权位。
从那以后，西方的权贵们，对罗马教廷进行了改革，教皇仍然享有崇高的权力，国王们的加冕典礼，仍然由教皇主持……”
秉辰短短一段话，概括了基督教一千多年的发展史。
在场的人听完，从皇帝到大臣，都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关于派遣利马窦出海，是对是错的争论，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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