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空无一人的寺庙只有几樽佛像矗立在青灯前，这间寺庙不大，却是西陵府香火最旺的，白天来往的香客络绎不绝，到了夜晚才渐渐安静下来，这样无人打搅也挺好的。
秦冕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在身前，挥之不去的往事顷刻间历历在目，来之不易的太平盛世显得如此寂寥，他本不想让人跟他一起承受这份寂寥，除非那人跟他一样孤独。
他放下手，却未起身，侧过头去问他：“来都来了，不给自己许点什么吗？”
宁忆站在他身后侧，缓缓踏出一步，在他身边的蒲团上跪下，他默默许了什么，秦冕看着他笑着问：“这么快就许好了？你得诚心啊。”
“诚心。”宁忆重复了一句，竟然重又双手合十默默许了一遍，这回时间长了一些，秦冕笑出了声，说道：“谢谢你诚心陪我过来祈福，以后每年今日，你都陪我来吧。”
他放下手，转眼望向秦冕，双眼真挚的可怕：“好，一定。”
秦冕满意的轻抚着他日渐瘦弱的肩，视线停留在他真挚的眼眸，像极了小时候弟弟看他的样子。“我常常在想，如果那时候爹娘没有把我留下，而是选了弟弟，那么他会如何面对这个世界。如今看着你，就好像看到了他长大以后的样子。”他低下头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哀伤的模样，对面的人捏紧拳头，紧盯着眼前无比落寞的秦大人，问：“秦大人是否知道，他们为何会选择让你活下去？”
“我不知道，兴许是我运气比较好……”
“我知道，绝非秦大人运气好。”
秦冕定住视线，缓慢而沉重的抬头看向他，他道：“我记得江大人在秘密调查公主府的时候说过，公主府有一块金书铁券，可以救一人之命，林士卿身前在书信里时常透露他对长子的喜爱之情，说他不仅才智过人，还拥有仁者之心，他若长大成人必定能造福百姓。直到前不久看到江大人私藏的那封亡者名单，才确信公主府是用了那块金书铁券保住了秦大人的命。不是秦大人运气好，是因为你是他们唯一的选择，只有让你活着，才能让更多人看到希望，而秦大人也没有辜负他们的选择，你的家人若能看见，一定不会有遗憾的。”
在无数个孤独的夜里，他一直反复的责问自己，为何爹娘要让他独自留下来面对这个世界，让年幼的自己一路颠沛流离甚至沦为阶下囚，与其受尽世间苦难还不如随他们一起离去。就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他渐渐长大成人，凭借顽强的意志熬过了那段悲惨的岁月，而他的疑惑却没有消退半分。当宁忆用平静的话语将他的疑惑一一解答，他明白他给自己的不仅仅是答案，更是一种救赎。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可是在我心里依然无法原谅自己，我要做多少好事，救多少人，才能弥补林家枉死的几十条人命，还有江大人的命……”他失落的声音在这座寂静的庙里回荡着，“小宁，你知道吗？江大人是因我而死，若不是为了找我，他不会被人杀害。我没跟任何人说过，一年多以前我收到了江大人的信，他知道我还活在这个世上，可最后我还是没能让他逃脱惨死的命运，甚至至今还让凶手逍遥法外。”
听到秦大人曾与江大人取得过联系，宁忆出奇的平静，或许是不想让他背负更多的愧疚，于是他说：“江大人是被恶人所害，秦大人也是受害者之一，而秦大人你一直都在努力寻找凶手，如今有了太子殿下的诏书，我相信真相马上就会水落石出。”
秦冕把视线转回到那双看似无情的眼睛上，苦笑道：“没想到你还挺会安慰人的。”他稍稍低下头来，异常谦卑的回道：“我不太会说话，心里想什么，就说出来了。”
“这样才好。”
幸得今年有他陪着，才让心底的阴霾迅速散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可站起来的时候动作太快，扯到了被川子误伤的地方，他捂着心口停在原地，这一下又把宁忆吓得不轻，弯下身来对他说：“秦大人我背你回去。”
他摆摆手，笑着说：“没事没事，过会就好。”
“抱歉……”他低下头自责道，秦冕拉起他就往外走，口中不以为然的说着：“你道什么歉啊？快走，回去晚了小川又该胡思乱想了。”
果不其然，待两人再次回到衙门，何明川已经拉着大夫一路跑回三省堂，大夫背着大药箱脸色苍白呼哧呼哧喘着大气站在那里，天知道当心急如焚的川子看到秦大人与宁护卫姗姗来迟，他心里该多憋屈。
“秦大人，大夫找来了。”这回川子倒是学乖了，妒意没有明显表露出来，秦冕笑着拍拍他的肩，随口一说：“辛苦你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明显不乐意，心有所指的看了看宁忆，宁忆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若是不走，何明川也是不会走的，于是出其不意的与秦大人道了别，在何明川诧异的目光下离开了三省堂。
何明川原地愣了一下，还是不愿就此离开，他愧疚的解释道：“我方才打伤了秦大人，除非大夫说无碍，我才能安心离开，否则我一辈子也不会放过自己的。”
真是一个实诚人啊，秦冕认输了，让他自己找个地方坐下，他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说不坐了，他没资格坐，秦冕笑着默许了，像他这般老实巴交又刚正不阿的人做眼线，着实叫人哭笑不得。
大夫检查过后眉头大开，来的路上还以为县令大人受了多重的伤呢，如今一番诊断确定只是小伤，稍加注意过几日就会痊愈，何明川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
“你看，我说没事吧，别担心了。”
“对不起，秦大人，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而且你也不是真的想与小宁打架，否则你不会手下留情。”
“我……”他迟疑着，愧疚感再次油然而生，看着秦大人的眼神到处闪躲。
秦冕将他带到门口，再次宽慰道：“小宁脾气是差点了，不过他毕竟比你小几岁，你有时候就让让他，你们两个对我来说都是最重要的人，缺一不可。”
“真的吗？”川子眼泪汪汪的看着他，秦冕坚定的点点头，问他：“你见我何时骗过你？”
他顿时心里堵得慌，却又怕被秦大人看到自己哭，于是脸上浮起一个哭笑不得的怪异表情，飞快消失在了黑暗中。
喜欢明月清风西陵雪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明月清风西陵雪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