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嬷嬷与郑佰又嘀咕了一阵，这才脚底虚浮的出了屋。一开院门，就瞅见了与翟仁在不远处树下纳凉的郑虎臣。赶忙收敛心神，迎了过去“爵主。”
“辛苦贺嬷嬷了。”郑虎臣客气一句“俺去瞅瞅。”讲完走进院子。
郑佰来的太不是时候了，若是对方瞅见三太太和六姐，发现了啥不妥，闹腾起来，郑家就要名誉扫地。郑虎臣来之前特意找朱千户问过，对方口风很严，始终不肯将郑直到底对郑佰有啥承诺讲出。故而，一进门，他就踹了凑过来的郑佰一脚“你回来做啥？”
郑佰虽然这一年多也在打熬身子骨，却依旧不是郑虎臣的对手，更何况他如今腿还发软。哀求道“虎哥且慢动手，小弟在外边挣了点银子，这才想要给俺娘和几位姐姐送回来。”
郑虎臣一听，倒是不好指责，毕竟天大地大‘孝’最大“银子呢？”
郑佰赶忙拿茄袋。突然记起随身带的金锭给了贺嬷嬷，如今只剩下了二两碎银子。尴尬的拿出来放到桌上“俺的银……金子都在客栈，拢共五百两金子。”
郑虎有些意外“俺让人跟着去拿，你走吧。”
郑佰自然不认为郑虎臣会贪了他的银子，却打定主意留下来过好日子。赶忙道“如今兄长封了爵，十七弟还做了大官，难道就不能给真定那里念叨念叨，把俺的案子抹了？小弟求得也不过是在俺娘跟前尽孝。”
郑虎臣不动声色道“你懂啥如今里里外外，多少人等着俺家出个差错，然后就可以群起而攻之。你该晓得，十七年初被人冤枉，直接被打发去了朝鲜……”
“啥？”郑佰一愣“不是要做少保了？”讲完就后悔。
郑虎臣皱皱眉头，对方不晓得郑直去朝鲜，却晓得朝廷有可能升郑直做少保，谁讲的？
“俺舅舅的案子过去这多年了，况且何鲤鱼和那个尹镶玉根本不是俺杀得。”郑佰心头一慌，赶忙胡言乱语，以求引开对方注意力“俺也是郑家子，凭啥让俺一辈子没名没分……”
郑虎臣果然被带偏，有些无语。他懂了，合着郑直是用了一个悬案还有两个莫须有的案子吓住了三伯和郑佰，让二人有家不能回“嚷嚷啥，你回来了，俺叔呢？”
“俺们的买卖离不开人。”郑佰心虚的敷衍一句。自从三年前他撇下郑安跑了，就再也没有见过对方。期间郑直倒是见过，据他讲爹是和梁朝带着几个女人在外逍遥。尽管郑佰心有怀疑，却又不敢肯定。况且，一旦他否认和郑安在一起，就要抖出当年撇下爹老子，抢了何鲤鱼女人独自逃命的事。如此，非但于事无补，还有莫大风险，老太太很可能就真的把他赶走了。
“俺让人请六妹妹来了。”郑虎臣面沉似水“一会你们见见，然后就走吧。三太太那里不须担心，有俺们照料。”
“难道连虎哥也不愿意帮俺？”郑佰委屈的盯着郑虎。
“咱家如今在京师看似风光无限，其实稍有不慎就会人仰马翻。”郑虎臣皱皱眉头“你晓不晓得为了你的事，东厂派了好几波人去真定府，把咱家里里外外查了好几遍？”
这自然是郑虎臣吓唬对方。
“为啥？”郑佰瞳孔一缩，赶紧道“牙行的事都是七姐的主意。”看郑虎臣不信赶紧道“真的，她邀请了成国公，英国公，保国公……”话没讲完，就被脸色大变的郑虎臣捂住嘴。
郑虎臣没想到竟然从对方嘴里听到了三不牙行的密辛。松开同样惊魂未定的郑佰，起身来到屋外瞅了瞅，待确认院外没人后，反身关上门低声问“你讲的是这个？”用手比划了一个三。
郑佰心虚的点点头。他原本对于三不牙行倒账并没有太大触动，可是瞅见了郑虎臣如此谨小慎微，也不免惴惴不安。
“难怪。”郑虎臣回到座位“俺也想不通，为啥东厂为了这么一个小案子大费周章。”看郑佰不懂，解释道“为了这，定国公死的不明不白，保国公、黔国公还有三侯五伯一驸马都直接被赐死，连张皇亲家两位侯爷都被夺爵抄了家。”
郑佰对于保国公、黔国公等勋贵没啥感觉，可是对定国公府却不同，他家在真定府可是天一样的存在。此刻听郑虎臣如此讲，脸色一下子白的吓人。这才信了对方讲的，他真的不能露面。难怪梅琏要跑去福建抢私港，原来这是要抄家灭族的。
“这事除了七姐，还有谁晓得你有份？”郑虎臣却追问。
“没了。”郑佰赶紧撇清“俺前年无路可去，求到了她家。七姐就让俺帮衬着做了些事，不过俺都没有露面。”
郑虎臣一听就晓得郑佰胡吣，莫忘了，郑六姐可是抢了郑七姐的亲事。虽然后来坏事变好事，可郑七姐就算再大度，能让郑佰参与这种事？奈何如今郑七姐已经没了，死无对证。而他之所以这么问，就是想要晓得，郑直在其中究竟做了啥。如今看来，郑直应该没有介入，亦或者介入了，郑佰不晓得。否则以郑佰的德性，一定第一个咬郑直。
正在这时，外边传来叫门声，郑虎臣起身道“六妹妹来了，莫让她们担心。”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不多时，一位雍容俏妇人抱着个孩子出现在院门口。和郑虎臣讲了几句，走进院子。郑虎臣关上院门，没有进屋，却也没有走。莫忘了，郑佰有前科，虽然郑直更加不堪，可如今名分已定。
“闺女？”得知何氏生的是个女儿，郑佰大失所望。他对何娘念念不忘，固然有儿女情长，可是对方肚子里的孩子，同样让他割舍不下。此刻得知是女儿，甚至都不愿意从六姐怀里接过孩子。
“你这没良心的东西。”如今的郑六姐，已经不是曾经的郑六姐，立刻把眼一瞪，骂了出来“我跟太太担心的紧，你们可好，跑到外边花天酒地。自个做的孽，甩给了我们，怎么，如今还不想认了？”
本来就郁闷的郑佰一听，更加郁闷“俺的错，俺的错。”颇为诧异的看着六姐。
郑六姐冷哼一声“怎么？祸害了十一姐不够，如今又想着祸害我了？”
郑佰赶紧道“哪跟哪啊。俺，俺听十七弟讲，姐姐不是出家了？”
“确实啊。”郑六姐心头猛跳，好在经过郑虎臣那一次惊吓，她也长进不少，至少面上没有不妥“这不虎哥成亲，我就回来小住几日……”
“懂了，懂了。”郑佰却打断了正绞尽脑汁想对策的郑六姐“姐姐能够有个好归宿，俺也是高兴的，当年若不是俺混账撇下姐姐自个跑了……”显然误解了。
“提这些做什么。”六姐突然恼了“我现在活的很好……”
“懂了，懂了。”郑佰赶忙附和“不提了，不提了。”
二人驴唇不对马嘴，自说自话半晌，末了，郑佰也没有伸手接孩子。
眼瞅着日头西垂，郑六姐终于忍不住问“爹咋样？有人伺候不？”言罢拿出一个茄袋放到了桌上“太太和我都好的很，十三妹就要嫁人了，男家还是个锦衣卫指挥……让他在外边别委屈了自个。”
郑佰突然感觉眼睛发酸，忍不住想要把郑安实情讲出。奈何虎哥就站在院外，只好点点头，目送郑六姐抱着孩子走了出去。
郑虎臣没有再进来，而是跟着郑六姐走了。直到传来木门声，郑佰才突然惊醒，伸手拿起茄袋，追了出去。
他们都不在家，一群女人能有几两碎银子，几件像样的首饰？突然感觉之前几年他太混账了，咋也该把郑安找出来啊。
不成想刚刚走到院门旁，就听到了外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卑职东厂掌刑于永见过闻喜伯。”
郑佰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真是怕啥来啥，这东厂果然神出鬼没。一面停下脚步，扭头四处张望，免得虎哥不仗义。这才发现，不晓得为何，这院子的院墙高的吓人，他根本不可能爬出去。
好在片刻后外边就没了动静，郑佰赶忙凑到院门旁，小心翼翼的透过门缝向外望去，似乎已经没人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立刻有了决定，跑。
禄米仓胡同第五户，二奶奶坐在青烟袅袅的正房明间内一边哼着当年母亲哄她入睡时的歌谣，一边轻摇团扇看着院中的梧桐树。老太太借口累了，将众人打发出来后，她就找借口到了这里。讲起来，这处院子的房契还在二奶奶手里，是那个强盗当初得知郑百将她托付给郑仟照顾后，硬塞给她的。二奶奶索性就命人将这里改成了宗祠，专门供奉父亲王增的灵位。每当她感觉快撑不住的时候，就会来此，寻找坚持下去的力量。
唱了不晓得多少遍，院中出现了一道让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对方瞅见二奶奶，立刻加快脚步走了进来“何娘……”
“十六爷请坐。”二奶奶抬手示意。
郑佰再见到何娘，发现对方更美了。想到一去将近两年，自个没有音信，何娘心里有些怨气也是可以理解的。坐到了对方下首“俺这次回来，就是专门来接何娘跟孩子的。”
“哦？”二奶奶妩媚一笑，慵懒的看着郑佰“那好像不用去芝麻巷老太太院子里吧？”
“……”郑佰尴尬笑笑“俺毕竟是郑家子，好不容易回来了，咋也要先给老太太磕个头。”顿了顿，岔开话题“对了，刚刚把俺引过来的是谁啊？俺兄长……”
“那是我表兄。”二奶奶打断郑佰的话“叫孟六郎。”
“何娘姓孟？”郑佰有些不习惯何娘如今的语气“俺咋不晓得？”
“你不晓得的还多着呢。”二奶奶突然冷了脸“你晓得，你走后第二个月，我尚在月子里，三爷就把我按在了这里百般凌辱吗？”
郑佰错愕道“不……不不……不可能……俺……”
“不可能？”二奶奶继续逼问，反正这里的下人都被她打发去了前院守着，根本无所顾忌“你晓得去年我又给他生了个闺女吗？”
郑佰目瞪口呆“咋咋咋……”
“你晓得三爷为了得到上官一句夸奖，把我弃之不顾，和一个无颜女无媒苟合气死了大太太吗？”二奶奶却并未见好就收，反而变本加厉“你晓得三爷为了补偿长房，把我赔给大爷了吗？”
郑佰一瞬间眼中蹦跶出无尽的怒火。
“你晓得大爷疯了之后，我又被弃之如敝履吗？”二奶奶再接再厉，却失望的发现郑佰这次只剩茫然，突然没来由恼怒“你什么都不晓得，还回来做什么？”
郑佰默然，良久后道“跟俺走吧。俺如今有银子了，俺……”
“呵呵。”二奶奶戏谑道“好啊！只是十六爷真的想好了吗？”伸出玉葱一般的双手，在对方面前展示“这次打算让奴每日为人浆洗多少件衣服呢？”
郑佰语塞，继而恼羞成怒的站起身走了过去“走，俺养得起你。”
“你养不起。”二奶奶没有反抗，任凭郑佰将她扛了起来。
“老子有的是银子。”扛着二奶奶的郑佰感到了莫大屈辱，嘶吼一句，就准备往外走。
“我无所谓。”二奶奶笑着凑到郑佰耳边“就怕你们郑家声名扫地。”
郑佰停下脚步，变扛为抱，看着怀里的何娘，等待对方给他解释。毕竟，他就算抢了傲哥一个妾又如何？都不能认祖归宗可，害怕啥？
“我都讲了，你什么都不晓得。”二奶奶伸手抚摸郑佰的脸“你们都不要我了，我也得活着。”
“所以呐？”郑佰木然的盯着二奶奶。
“你二哥是个好人。”二奶奶讲完给了郑佰一耳光“他不在乎我的一切，他十六叔还不……”
话没讲完，就跟着郑佰摔倒在地。二奶奶却并没有起身，躺在被灼热的阳光暴晒了一整日的石砖上，坐起身看了眼跪在地上游移不定的郑佰“好了，大男人一个，出息点。十六爷帮我做件事，咱们日后桥归桥路归路，永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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