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世家最古老，也最有效的手段。用一个女人的婚姻，来捆绑两个家族的利益。虽然俗套，但往往无法拒绝。
她下意识地看向李唐，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然而，李唐的表情依旧平静如水，让人看不出喜怒。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伏在地上的王景，眼神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堂里。
“王家主，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王景闻言，身子猛地一颤，一颗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完了！
他听出了李唐语气中的嘲讽和不屑。
“献产，是割肉止损；配合，是顺水推舟；联姻，是想在我这艘船上，买一张最贵的船票。”
李唐站起身，踱步走到王景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锐利如刀。
“你们以为，送一个女人过来，就能让我忘记你们之前做过什么？就能让我把你们当成自己人？”
“你们以为，我李唐和历朝历代的君王一样，需要靠联姻来拉拢人心，巩固统治？”
“你们是不是觉得，只要王氏的女子能为我生下一儿半女，将来就有机会以外戚的身份，再次染指权柄，延续你们家族数百年的辉煌？”
李唐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王景的心头。
他将王涯内心最深处的算计，赤裸裸地剖析开来，放在阳光下暴晒，不留一丝情面。
王景面如死灰，浑身抖如筛糠，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李唐说的，全中！
这就是他们父子俩在密室中商议了一夜的最终策略！也是他们认为最有可能成功的阳谋！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在李唐那洞若观火的目光下，这一切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幼稚。
“回去告诉你父亲。”
李唐的声音变得冰冷起来，面无表情地沉声说道：
“产业，我收下了。这些本就是你们盘剥百姓得来的民脂民膏，现在，也该物归原主了。”
“配合迁徙流民，开放商路，这是你们必须做的，不是交易，是赎罪。我会派天下巡查司的人盯着你们，若有阳奉阴违，荥阳郑氏，就是你们的榜样。”
“至于联姻……”
李唐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我李唐的王府，不是菜市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送进来的。我需要的，是能与我并肩作战的伙伴，是能理解我心中抱负的知己，而不是一个用来交易的筹码，一个被家族当成工具的可怜女人。”
“你妹妹的命运，应该由她自己决定，而不是成为你们延续家族利益的牺牲品。”
“让她……来兰州吧。”
王景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
拒绝了联姻，却又让他妹妹来兰州？这是何意？
李唐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说道：
“兰州正在开办女子大学，专门招收天下有才学的女子。不论文理，不问出身，只要有志向，都可以来学习。”
“你妹妹既然是族中最聪慧的嫡女，想必不会愿意一辈子被困于后宅，相夫教子吧？让她来这里读书，学习新的知识，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三年之后，她若学有所成，是想入朝为官，还是经商办厂，亦或是投身科研，都由她自己选择。”
“当然，如果到时候，她依然想入我王府，而我与她也情投意合，我自会以大礼相待。但那将是她自己的选择，而不是家族的安排。”
“这，才是我李唐想要的女人。”
一番话，说得王景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
女子大学？入朝为官？经商办厂？投身科研？
这……这都是些什么闻所未闻的词汇？
女子不都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吗？读书识字已是难得，如何还能与男子一般，入朝为官，经商办厂？
这简直是……颠覆了他数十年来的所有认知！
他呆呆地看着李唐，仿佛在看一个来自异域的怪物。
而一旁的长孙玥，美眸中却异彩连连，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这个男人了。可直到今天她才发现，自己看到的，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他的思想，早已超越了这个时代太多太多。
在他眼中，女人，从来都不是男人的附庸，而是拥有独立人格，可以创造无限价值的个体！
这是一种何等博大的胸襟！何等超前的思想！
这一刻，她看着李唐的背影，眼中的崇拜之情，几乎要满溢出来。
“听明白了吗？”李唐的声音将王景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明……明白了……”
王景下意识地点头，随即又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明白了个屁！
他只知道，太原王氏最重要的一步棋，被对方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给化解了。
不，不是化解。
是碾压！
对方根本就不屑于和你玩联姻这种低级的政治游戏。他要建立的，是一个全新的规则，一个全新的世界！
在这个新世界里，他们这些世家引以为傲的权谋、手段、人脉，都将变得一文不值！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恐惧感，瞬间笼罩了王景。
他终于明白了父亲王涯口中的那句话——“我们若只是被动地退让，只会被他一步步蚕食干净。唯有主动融入他，成为他新秩序的一部分……”
可现在看来，想要融入这个新秩序，又谈何容易？
“滚吧。”
李唐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记住我的话，告诉王涯，也告诉其他还在观望的人。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谁先想明白，谁就能活得久一点。”
“是……是！晚辈告退！晚辈告退！”
王景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站起身，狼狈不堪地退出了大堂。
直到走出王府大门，被兰州正午的阳光一照，他才恍然惊觉，自己早已浑身湿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气势恢宏的王府，心中只剩下两个字。
敬畏。
……
王景的狼狈离去，只是这场大戏的开场。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兰州西北王府的门槛，几乎要被踏破了。
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赵郡李氏……一个个在中原跺跺脚都能让地动山摇的顶级门阀，都派出了家族中最重要的人物，带着比太原王氏只多不少的“厚礼”，前来“请罪”。
他们的说辞，与王景大同小异，无非是痛陈己过，表达悔意，然后献上大量的产业和财富，并承诺全力配合西北王府的各项政策。
显然，王涯的判断是正确的。
在见识到李唐雷霆万钧的手段和深不可测的实力后，这些聪明人没有一个敢选择硬碰硬。
“杀鸡儆猴”的效果，已经达到了极致。
现在，他们争的不是谁能反抗，而是谁能投降得更快，姿态更低，诚意更足。
李唐对这些送上门的肥肉，自然是来者不拒。
产业，照单全收。这些财富将会被投入到西北的工业建设和民生改善中去，成为推动新秩序运转的燃料。
配合，欣然应允。有了这些地头蛇的帮助，迁徙流民、打通商路、推行政令的阻力将会大大减小，西北的发展速度将再次提上一个台阶。
但对于他们心照不宣的联姻请求，李唐却一一回绝。
他的理由和对王景说的一样——想要入我王府，可以，先去兰州女子大学念书。什么时候思想跟上时代了，什么时候再来谈感情。
这个消息传出，再次震动了整个中原。
天下人这才惊觉，这位西北王，与他们以往见过的任何一位枭雄都不同。
他不贪恋美色，不屑于政治联姻，他似乎在下一盘更大的棋，一盘所有人都看不懂的棋。
而“兰州女子大学”这个新奇的词汇，也第一次进入了天下人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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