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死神降临的恐惧,一种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压抑。
从长安到洛阳,从太原到幽州,所有收到消息的世家门阀、地方豪强,乃至朝堂上的衮衮诸公,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集体陷入了失语的状态。
荥阳郑氏,亡了?
就这么亡了?
在自家府邸,在歌舞升平的宴会上,被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衣骑兵”,用一种闻所未闻的方式,干净利落地从上到下屠戮一空?
家主郑元和,连同所有核心族人,当场被打成了血肉模糊的筛子?
传承数百年的府邸,顷刻间化为人间炼狱?
这怎么可能!
这已经不是“查办”,甚至不是“灭门”,这是一种近乎神罚般的抹除!
起初,大部分人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是荒谬,是绝不相信。
这一定是谣言,是西北王府为了恫吓人心而放出的假消息。
荥阳郑氏虽然在五姓七望中实力偏弱,但也是一等一的世家大族,根深蒂固,门生故吏遍布河南道,岂能说没就没了?
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细节从河南道传来,随着那些侥幸从荥阳城逃出来的商贾、游侠绘声绘色地描述,一幅幅血腥而恐怖的画卷在所有人面前徐徐展开。
“……那黑衣骑兵人不多,也就几百号,但手里拿的家伙什太邪门了!那是一种黑色的铁管子,一扣扳机,就能喷出火舌,声音比炸雷还响!‘哒哒哒’一阵响,人就倒下一大片,身上全是血窟窿,神仙也救不活!”
“郑家的家丁护院上千人,连对方的身都没近,就全躺下了!比割麦子还快!”
“最恐怖的是,他们还在城外架了两个黑乎乎的大铁疙瘩,炮口对着官衙和军营。荥阳刺史和守将根本屁都不敢放一个,眼睁睁看着郑家被屠!”
“事后,那些黑衣骑兵直接接管了郑家所有的产业,田契、地契、库银……装了几十辆大车!还贴出告示,说郑家罪大恶极,所有田产收归国有,佃户租子减半,欠债一笔勾销!”
每一个细节,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世家大族的胸口。
他们终于意识到,这不是谣言,而是事实。
一个血淋淋的,残酷到让他们无法理解的事实。
恐惧,如同瘟疫一般,在整个士族阶层中蔓延开来。
如果说,之前他们对李唐的认知,还停留在“边疆崛起的强藩”、“擅用火器的蛮夫”这种层面,那么现在,李唐在他们心中的形象,已经彻底化身为一个手持屠刀、毫无顾忌、不讲任何规则的魔鬼!
什么百年传承?什么同气连枝?什么朝廷法度?
在那密集的弹雨和黑洞洞的炮口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不堪一击。
“杀猴骇鸡”?
不,这不是骇鸡,这是在告诉所有的鸡:你们引以为傲的羽毛、利爪、鸟喙,在我的屠刀面前,跟猴子的下场不会有任何区别!
……
太原,王氏府邸。
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赵郡李氏……几乎所有在北方的顶级门阀,都派来了家族中最核心的人物。
清河崔氏因为地处河北,家主崔邻并未亲至,但他的亲笔信函已经摆在了主座的桌案上。
作为东道主,也是如今世家联盟隐隐的领袖,太原王氏的家主王涯,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手中捏着一份刚刚从荥阳传来的详细情报,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眼睛。
“诸位都看过了吧?”
王涯的声音沙哑干涩,环视着满堂神色各异的家主、长老,神悄略显疲惫地说道:
“荥阳郑氏,没了。从家主郑元和到他三岁的孙子,核心族人一百七十三口,无一幸免。府内宾客、地方豪强四十七人,一同陪葬。”
大堂内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狂悖!残暴!此獠简直是疯了!”
终于,博陵崔氏的一位长老猛地一拍桌子,须发皆张,怒不可遏。
“他这是在向我等整个天下士族宣战!他这是要掘我等的根!此仇不报,我等颜面何存?将来还如何在天下立足?”
“报仇?怎么报?”
范阳卢氏的家主卢景山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绝望和自嘲。
“派我们的家丁护院去?还是去请宣武、魏博的牙兵?人家几百人,几百支妖火铳,就能把荥阳郑氏屠个干净。我们就算把所有家丁凑起来,够人家一轮齐射的吗?”
此言一出,刚刚还义愤填膺的崔氏长老顿时哑火。
是啊,怎么报仇?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无法回避,也无法解决的问题。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合纵连横,都显得像个笑话。
王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
“诸位,愤怒和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李唐的屠刀,已经架在了我们所有人的脖子上。现在,我们不是要讨论如何报仇,而是要讨论,如何让我们自己,不成为下一个荥阳郑氏。”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众人。
对啊,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王兄有何高见?”赵郡李氏的家主沉声问道。
王涯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事到如今,只有三条路可走。”
“第一,玉石俱焚。我们立刻拿出全部家底,不计代价地支援田季安、王承宗他们,让他们立刻起兵,号召天下藩镇,共讨国贼李唐!将整个大唐拖入战火,我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众人沉默不语,这条路风险太大了。
藩镇那些人,个个都是喂不饱的豺狼,把身家性命寄托在他们身上,无异于与虎谋皮。
而且,李唐的军队战力如此恐怖,就算藩镇联军,真的能打赢吗?
王涯似乎也知道这条路没人会选,他继续说道:
“第二,举族南迁。李唐的势力范围目前仅限于西北和关中,我等可以放弃北方的基业,迁往江南、淮南。那里山高水远,天子脚下,他李唐的手再长,总不能把军队开到金陵和扬州去吧?”
这个提议让一些人意动,但更多的人却是面露苦色。
放弃北方基业?
说得轻巧!他们在这里经营了数百年,田产、人脉、根基全都在此,一旦南迁,就成了无根的浮萍,实力至少要折损七成以上,还会被江东的士族排挤,日子未必好过。
看着众人的表情,王涯心中一叹,说出了最后一条路。
“第三条路……就是谈。”
“谈?”
“没错,谈!”
王涯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朗声说道:
“李唐此举,名为‘杀猴骇鸡’,目的不是为了把我们全部杀光,而是为了震慑!为了立威!他要的是什么?无非就是钱、粮、人,以及对他新政的绝对服从!”
“他既然划下了道,我们就得接着。他要‘逆产三七分’,我们就给他分!他要迁徙流民,我们就让他迁!他要开放商贸,我们就把商路让出来!”
“什么?!”
清河崔氏的代表,家主崔邻的堂弟崔彦,当即拍案而起,怒声说道:
“王家主!你这是要我们向一个边陲竖子摇尾乞怜吗?我五姓七望的脸面何在?我等数百年的清誉何在?郑家的血还没干,你就忘了疼了?”
“脸面?清誉?”
王涯冷冷地看着他,不动声色地反问道:
“脸面能挡住子弹吗?清誉能挡住大炮吗?崔彦,你告诉我,郑元和死的时候,他的脸面和清誉在哪里?”
崔彦被怼得满脸通红,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涯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却更加沉重,正色说道:
“诸位,时代变了。李唐手里的,不是刀,不是剑,而是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可以碾碎一切的力量。在这种力量面前,我们所谓的‘规矩’,所谓的‘体面’,一文不值。”
“他杀郑家,就是在立一个新的规矩。这个规矩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我们可以不服,可以去死。但家族还要延续,子孙还要活下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我们的人还在,根基还在,忍一时之辱,又算得了什么?”
王涯的话,让整个大堂再次陷入了死寂。
每个人都在权衡,都在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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