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喻泊小心翼翼向屋里探头看去，原以为朝廷刚派来的那位蔡大人也会在，却不料房中只见父亲那略显单薄的身影，他先是松了口气，下一瞬就被发现了。
“偷偷摸摸作甚，君子当如何，我也是教过你们的。”陆司昀说。
“儿子这不是怕打扰父亲嘛。”陆喻泊大大咧咧进了门，不等陆司昀开口，自己就坐了下来。“爹... ...这么晚了，您找我来什么事儿？”
听到他的问题，陆司昀并未急着作答。
缓缓转过身来，慢条斯理地瞧向自家老三，手中还握着一封方才展开的信件。
“这是——？”陆喻泊显然也瞧见了父亲手里的信。
“炬陈关来的消息，你四舅舅说，他与你四舅母受你大哥之托，将他与那女子的事先向你们的母亲透了风声... ...”
陆司昀走回座前，缓缓撩起长衫下摆，随后坦然落座。
眉宇间似有忧虑，慢声轻叹。
陆喻泊打量着他的眼色，小心问道，“别是... ...刺激了阿娘，阿娘又发脾气了？大哥也是，堂堂国公府嫡长子，怎就非瞧上了那样的女子... ...”
瞥见父亲忽而抬眸看向了他，眼神深邃而凌厉，陆喻泊连忙住了嘴。
“你啊，正应了你母亲给你起的名！憨货一个！”陆司昀皱了眉头，“你舅父舅母既已在你母亲面前，将你大哥的事情说开，你有何打算？待明日将这边的事情交给蔡大人，我想先带着你们回去炬陈关，与你母亲商议一番。事情总还是要说清楚的，若你母亲问起，你打算怎么说？”
自家大儿子与那女子纠葛数年的恩怨，家中倒不乏知晓此事的，只不过宁儿为着战事操劳，养病为重，家中便谁也不曾将此事捅到她跟前去。
如今要与她说明白了，以她的性子发一通脾气，倒也是可以想见后果的。
“那必是不能承认的吧。”陆喻泊想到母亲大发雷霆的场面，不禁打了个冷颤。“这要是当着阿娘的面，承认我也知道这事，还帮着他们隐瞒... ...说不准阿娘盛怒之下，一个也跑不了。”
反正是大哥的事儿，他是觉得没必要牵扯多一个人进去受罪吧... ...
“也好，那你便装不知道吧。”这也在陆司昀的预料之中。
“... ...爹，一定要回去吗？不然您先回去，等阿娘发完了脾气，我跟着这边事情也都料理清楚了... ...再回去不迟。”陆喻泊不想蹚这趟浑水，有心留下来帮着料理北萧后事。
“我会让和惟留下，协助蔡大人善后。你三舅舅也将赶来，有他们两个就够了。”
陆司昀端起放置在一旁的茶盏，浅饮了两口冷茶，面上瞧不出半分不悦，可语气却让陆喻泊感受到了——警告。
陆喻泊坐得规矩了些，没敢再出声，吞了口唾沫，老老实实坐在下面听着父亲的吩咐。
陆司昀继续不紧不慢地说起，“你擅自行动，还将你小妹带到了这里来，险些令她遇害。难道不该回去向你母亲说明一下情况？不论你母亲气头上如何罚你，你都该受着——战场上军令如山，你可以不听我的，但不能不听你母亲的！”
“... ...是，儿子知错。”
陆喻泊胸口打鼓，七上八下。
低下头，一双眼睛扫着地面，片刻，悄悄抬眼瞥向父亲。
只见陆司昀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儿，却威慑得他不敢抬头顶撞。
“今夜回去，把该向你母亲交代的事情，都想好了，别等到你母亲问起来的时候，再手忙脚乱的说错了话。”陆司昀有意提醒，话里有话。
“父亲... ...父亲是指... ...”陆喻泊一双眼睛快速转动。
隐约听出了父亲话中的玄机。
他父亲说要留下和惟，那就是带他和七舅舅一起回大营？
怎么偏偏是他们二人？
莫非父亲已经知晓... ...“父亲说的是，儿子定会考虑清楚，只是不知... ...需不需要提醒七舅舅一声？”
话音未落，他便在留意父亲的反应。
只不过陆司昀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和刚刚一样的从容自在，应道，“... ...随你。”
“... ...”
仅仅两个字，就让陆喻泊额头上冒了汗珠出来，不自觉地攥了攥拳头，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了。
猛吞了口口水，他壮着胆子试探，“母亲向来谨慎，是该告知七舅舅一声，也好提前准备一番，以免... ...可话说回来，母亲大病初愈，身子还未完全康复，又经炬陈关一战，需得好好调养些日子，不便动肝火... ...若母亲不知的事，也不见得非得去烦扰她... ...”
陆司昀听得这话。
忽而轻抬眼睑，直直地看向了他家老三，阴沉的眼眸犹如深不见底的潭水。
半晌，面上露出一抹令人不安的冷笑。
陆喻泊倒吸一口冷气，“父亲，您... ...”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一些往事。”陆司昀道，“还记得，那时你母亲年岁尚轻，她心性自在、简单，人人都以为她蠢笨，直到有一人的出现... ...那时候我们都很紧张，生怕你母亲被人坑骗了去，谁知，你母亲只匆匆一面便瞧出了那人的破绽，料定来人的身份。你母亲说，那女人的身上有西境的味道。”
陆喻泊一双眼睛打了个转儿，不是很懂父亲的暗示，但他很清楚，父亲的这番话绝非寻常。
“你可知，你母亲年幼时——凭何本事，在这战场上立下了自己的名字？”陆司昀又问。
“... ...母亲，枪法了得，一身武艺，还有... ...母亲带兵... ...”陆喻泊一头雾水，匆匆而答。
这些自然都不是正确答案。
陆司昀笑着摇了摇头，“你母亲，有一个嗅得到杀气的鼻子。她闻得见风里的味道，嗅得出人心的鬼祟，她就像... ...狼一样，嗅着血腥的味道，洞——察——人——心！”
陆喻泊已是寒毛直立。
“阿憨，有野心不是一件坏事。但是你要明白，你的野心是对谁！你母亲把姜家祖训的忠和义刻进了骨子里，姜家几代人不曾背信弃义！这也是你外祖父、你大舅舅、三舅舅、四舅舅... ...刻在骨子里的！但凡你母亲在，你不要想那些不该想的，动不该动的念头！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背弃忠义二字，你母亲定会亲手宰了你！绝、无、二、话！”
陆司昀厉色警告道——
“你们的小心思，瞒不住她的。在她过问之前，老老实实交代清楚——是你们唯一的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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