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里，告诉我消息的另一个人姓叶名芸。
身为实习护士的她，在轮岗到爷爷入住的科室，见到我之后并没有对我有任何记恨。
她去问了很多医生，最后把那些医生的结论都告诉了我。
结论都相同。
结果，确实也如医生所说。
出院回家之后的爷爷并没有坚持多久。
......
爷爷去世那一晚，根据习俗，奶奶拆了他们老屋的木大门，摆起了灵堂。
晚上守夜，另外两户子孙来坐了坐，最后在半夜的时候都说抵不住困意便油然离去。
老爸老妈因为要操办整个葬礼流程，不再年轻的他们在我的劝说下回了家休息。
作为老二的老爸操办整个葬礼流程是因为其他那两户责怪我们在最后时刻还要折腾爷爷东奔西走，如果不是我们多事，爷爷指不定还能多安生一段时日。
所以他们不会操办后事，也不会出钱，只会人到场。
这一切，我们家没有和他们吵，没有和他们闹。
我们只想让走了的爷爷走的安心，让还在的奶奶过的安心。
凌晨1点，姐姐陪着年事已高，一觉醒来的奶奶来到了只剩下我一人守夜的灵堂前。
我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身子，起身搀扶奶奶坐到了爷爷冰棺边的椅子上。
奶奶坐下后握住我和姐姐的手没有松开，她看了爷爷许久，最后开口柔声的对着我们姐弟俩说道：“晨晨、薇薇，你们爷爷刚才托梦给我了，他说他跟我过了一辈子，一个人走的很孤单。”
我和姐姐都红了眼睛，再多的话在此时此刻都化成了悲伤与不舍。
奶奶笑着说道：“奶奶这辈子过的很清贫，但好在嫁了你们爷爷这么个老公，一辈子没跟我红过脸，这就值了。”
“奶奶生了五个孩子，那几年困难，夭折了两个。三个里，老大苦，苦在成了家后还要帮衬两个弟弟，但老大得到了最多。老小苦，苦在到他成家的时候家里已经没了余粮，但他受宠最多。老二，也就是你们爸爸，他苦在要听老大的话，要让着老三，苦在既没得到太多物质，又没得到太多关心。”
“没想到，临了临了，还是老二最孝顺，老二最有出息，也是你们姐弟俩最知道心疼爷爷奶奶。”
“奶奶这辈子跟了你们爷爷，学了你们爷爷的好脾气，没跟人吵过架，没跟人急过眼，也从来没抱怨过别人、埋怨过自己孩子一句。”
“如今你爷爷临走之前，你们叔叔婶婶的表现我心里有气，但你爷爷托梦的时候告诉我，都是自己的孩子，不要生他们的气，他们日子过的也紧张，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晨晨，奶奶知道你现在有了出息，你在那大城市里都能将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井井有条，奶奶知道你不是村里那些见不得人好的老头子老太太嘴里不着调的孩子，奶奶希望你以后稳稳当当，能适当的顾着点你两个哥哥。”
“薇薇，奶奶本来以为等不到晨晨结婚的那天，总能等到你结婚的那天，可你老是不带朋友到奶奶面前，奶奶等不下去了。”
“晨晨，可儿的事情奶奶知道一点，但奶奶年纪大了，理解不了也明白不了。奶奶一辈子吃斋念佛，最后这段时间都在给可可祈福，她还年轻，你告诉她一声，不要做我们这种老太太做的事情。”
“晨晨，奶奶攒了不少钱，你告诉你爸爸，他们那两户要分，就让他们分走吧，三兄弟不要吵架，要和和气气，要本本分分。”
奶奶这一晚，断断续续说了很多心里话。
有关于我的，有关于姐姐的，有关于她其他两个孙子的。
有关于她三个儿子的，有关于她和爷爷的故事的。
最后，她说的最多的是我和可可。
她哆哆嗦嗦掏出了一个布包，里面藏着这些年可可一次次偷摸塞给她的现金，她说，“奶奶一直把可儿当成小孙媳妇，她的钱，我都藏着，没让那两户知道，她的钱，要还给她，不能让他们分了去，其他的钱，就让他们两户平分吧，他们日子过不好，我这个做妈的也心疼。”
清晨，得知消息后不惜代价连夜赶回县城的可可走进了灵堂。
再没了出世出尘气息的可可握住了奶奶冰凉的手，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
可可不合规矩的披麻戴孝令村里不少人背后颇有议论，但在可可近乎不吃不喝守灵三日之后，再无一人议论半句。
下葬日，蒙蒙细雨。
我的朋友们自发而来，黑衣黑伞，黑压压一片，惊的整个村再无一人对我质疑。
墓碑前，老爸退在了我身后半步，两个叔叔不言不语，同样退了半步。
我第一个下跪磕头。
长跪不起。
早知会有今日，当初绝不会在内心埋怨奶奶对他们两家的偏爱。
些许钱财而已，大不了都给了奶奶，让奶奶好好去分配，让奶奶不再忧虑，让奶奶可以坦然的在生命最后时段过上好日子。
可万事万物，向来没有早知这一说。
亲戚们走完流程缓缓离去，朋友们亦然。
可可缓缓走到了我的身边，抚摸了墓碑上那“孙女苏可”四个字。
她摘下了手里那枚老气的戒指，放在了墓碑上。
“哥，当初奶奶给我戒指前问我是不是你的小女朋友，我点了头。如今既然是孙女，那我就把戒指还给她。”
“哥，现在我的人生，只有等待父母这唯一的期望了。”
我不做声响。
可可淋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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