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东阳不知道孙维在圣姑屋里到底经历怎样，总之大同小异吧。
此后两人见面都特别尴尬，有心要忘掉那天的事情，但每次碰面都会突然想起，就像忘记关掉后院的灯，天亮时想起。
他们又同在一个办公室，抬头不见低头见。
上班的气氛怪怪的，如果大家坦诚，把在圣姑屋里发生的事情当作一件美事拿出来谈还好，但两人绝口不谈圣姑屋里的事。
偏提前出来的同事私下还怪邵东阳叫他们先走，他们忘不了临走前看到那群如花似玉的美女。
正当他们闷闷不乐，工作不知怎么开展时，一个胖胖的女人找上门来，可怜兮兮询问她的老公什么时候才能放出来。
邵东阳认得是梁羽生的老婆，猛然才想起梁羽生还关在小黑屋里，不知饿死没。
“他偷的自行车都已归还，为何不放他出来，夏收没有他帮忙，全村人都收完，只剩她一家还没开始。”胖女人说。
“偷的行为已发生，即便归还还是有罪的。”邵东阳解释说。
“那我家地里活怎么办，总得有人去做吧。”
“你不是人吗？你去做不就得了。难道你想让我先放他出来，忙完地里的活，再抓他回来。”
“你要懂得这么想，真的为民服务了。你试想他关在里面能干嘛，还得供他吃穿，好好一双手创造不出价值，加重社会的负担。”
邵东阳想着梁羽生也关许久了，该教育已教育，放他出来一段时间观察也好。
便答应胖女人，叫她等着，他叫人去看看。
胖女人十分高兴，从包里拿出两个鸡蛋递给邵东阳，又递给孙维两个。
她说本来是为自己老公准备的，一共煮了十个，想必老公也吃不完。
邵东阳和孙维都拒绝，叫胖女人自己收好。
良久去放梁羽生那个同事回来，告诉邵东阳梁羽生不肯走，他说习惯在小黑屋的有规律的生活习惯，怕出去不太适应。
邵东阳和孙维哭笑不得，这样的人并不仅他一个。
胖女人听到自己老公不肯出来，顿时火冒三丈，骂他好吃懒做，无非不想去地里干活而已。
她叫那人再去告诉梁羽生，家里的玉米，麦子，花生全部收完了，他出来以后啥也不用干的。
那人听胖女人的话，望着邵东阳和孙维，邵东阳点点头。
胖女人气得坐在门槛上，拿出鸡蛋一个一个剥，她边吃边告诉邵东阳，其实家里的活非梁羽生干不可，像她那么胖的人，从没去过地，最怕雨淋日晒的，如果不是下雨，地里的庄稼发芽，她才懒得来揪他出来，让他在里面关一辈子才好。
邵东阳看她十个鸡蛋，没一会功夫吃了七八个，梁羽生再不出来，鸡蛋壳会留给他。
果真没一会，梁羽生出来了，看起来他比以前白了许多，但瘦了一些，显得年轻。
他出来第一句就问老婆，地里庄稼是不是全部收割完了。
胖女人瞪眼生气地看着他，叫他别做梦，以为去坐牢就能逃掉家里的活，世界没那么便宜的事。
梁羽生生气质问放他出来的人，为什么撒谎骗他。
那人不敢顶撞，邵东阳劝梁羽生别激动，再激动她老婆会把鸡蛋吃完。
“一个也不想留给他。”胖女人依旧生气。
但她好歹留了两个，即便生气也递给梁羽生。
梁羽生叹口气接过鸡蛋，说他这辈子最快乐时光就是关在小黑屋里，啥事不用干，一日三餐有人送上门，最重要不用听老婆的唠叨。
想到回到家一年四季听她唠叨，梁羽生脑袋就要爆炸。
关在小黑屋这段时间，他只做一件事：想他的前妻陈绣花，想累了便睡觉，睡醒后又继续想。
他发现想一个人并不比干农活轻松，想着想着脑袋会痛。
想到不可能睡她了，便用手猛捶打墙，直到十个手指流出鲜血。
他很庆幸关进小黑屋里，仔仔细细去想一个人，从头想到脚。
在平常日催月赶的年月里，浸泡在一日三餐，孩子哭闹声，老婆责骂声，梁羽生勉强抽空喘口气。
他问老婆怎么不做茶叶蛋，他十分想念茶叶的味道。
胖女人叫他不要挑剔，自从他关进小屋后，家里母鸡不怎么爱下蛋了，隔三差五生一个，还得她用手去掏。
胖女人一度怀疑家里母鸡跟梁羽生有一腿。梁羽生在家时，母鸡一天生一个，有时两个，偶然有双黄，四黄的。
如果等梁羽生回家后，母鸡再一天生个，或者两个，证实她的猜想，胖女人决定把母鸡杀了。
胖女人初嫁过来时并不胖，但有一次在半夜听到自己丈夫喊出前妻名字，她开始抓狂。
在丈夫面前提陈绣花三字，看到丈夫脸色阴暗，她的心也一度痛得无法呼吸。
孙维看不得两个人吃鸡蛋随处扔鸡蛋壳，叫他们赶紧走。
梁羽生摇头叹口气，说他的苦日子就要来临，以后难过时，他会想起关在小黑屋里专门想念一个人的纯粹。
人就这么一辈子，想念她又无法睡她，是多么悲伤的一件事。
而孙维正好相反，如果没有圣姑邀请进她的屋，他觉得人生没有什么遗憾。
可从那屋里出来后，他对人生的乐观全部耗掉。
他不明白自己桀骜不驯，竟然屈服被一个老太婆的威胁。
走进圣姑的屋子，他认为是他人生的污点。
起初想到邵东阳也在那屋待过，心里有点安慰。但后来邵东阳竟看不起他，他也看不起邵东阳。
两人因为有了相同经历，互相看不起。就像穷人面对着富人，会点头哈腰，但会鄙视跟自己一样穷的人。
文人相轻，妓女互损，女人为难女人，男人看不起男人。
孙维想跟邵东阳分开，不想坐同一间办公室。
看着梁羽生夫妇离开，孙维把桌子的茶杯重重放到桌面上，当当响。
“你又发神经！”
“你才发神经！”
邵东阳和孙维不知怎么吵起来。
“你怕被老太婆搞糊涂了。”邵东阳说。
“你才被她糊涂。”
孙维狠狠把茶杯摔在地上，茶杯幸好是搪瓷的没摔烂。
孙维见状忙上前用脚踩两下。
“真的发神经了。”
邵东阳冷笑，孙维见踩不烂茶杯，捡起来砸向邵东阳。
两人因此打起来，圣姑仿佛在旁边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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