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我来了!

千户陈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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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风雨飘摇之大郑朝廷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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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裕的奏章和刘毅的人头以及谢混的谋反密信送至谯城,京师大震。

皇帝陛下陈何脾气再好,也容忍不了刘裕的这番跟朝廷公开叫板的操作。

他雷霆震怒,将奏章和谋反信从龙案上扔了下去,飘飘摇摇地落在了太极殿的汉白玉地面上,众文武大臣慌忙弯腰躬身不敢抬头。

“朕受命临御,志存宁济,率土之内,咸思覆育,声教所覃,莫不清晏。唯彼江南,尚隔朝风。刘裕作梗,肆行凶暴,虐害大臣,拥迫吏民,反道乱常,日月滋甚。祸盈衅积,天亡有征!”

鸦雀无声的大殿上落针可闻,只有陈何那略带嘶哑的咆哮声回荡在上空。

他虽然没有训斥众臣,只是迁怒于刘裕,但话语中包含刘裕能有今日之嚣张跋扈,不臣之心如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众臣皆有失察之责。

中书监裴堪出班躬身施礼,惶恐道:“微臣蒙先帝和陛下赏拔,忝居宰辅,未能料到刘裕贼子如此狂悖无道,目无君父,凶残暴虐,兴兵诛杀大臣,微臣有负圣恩,罪责难逃,还乞陛下降罪。”

陈何没有马上开口,而是缓缓地扫视了大殿上众臣,缓和了一下语气道:“卿何罪之有?刘毅赴荆州,诸葛长民等赴扬州推行土断新法,朕亲自批复允诺,若是有罪,朕也有罪。”

“国家有难,罪在臣工,陛下圣明,臣等实是德不配位,尸位素餐,还乞陛下降罪啊!”尚书令崔达领衔众大臣纷纷跪倒在地。

陈何透过旒帘,看向黑压压一片伏地不起的大臣们,气消了一大半,心道现在不是责怪于他们的时候,待平定刘裕、赫连勃勃后再慢慢斟酌,也该到了吐故纳新的时候了,父皇留下的这些人渐渐年事已高。

于是抬手缓缓地道:“卿等平身,当今之际,该如何处置刘裕、刘穆之、刘道怜等人,为朝廷挽回颜面,以正朝纲!”

众大臣起身后,侍中阳启慷慨陈词道:“微臣不才,愿统帅大军南下征讨刘裕,誓将此贼生擒献于阙下,供陛下发落!”

“臣以为不可。”一个洪亮的声音在班列中响起。

众大臣循声望去,只见班列中走出一人,四旬上下,身高七尺开外,英姿挺拔,飘逸洒脱。

陈何透过旒帘凝神一看,是中书侍郎傅亮。

如果是别人,陈何一定会龙颜不悦,但眼前这个傅亮他还是很有耐心听取意见的。

因为他祖上是魏晋时期闻名遐迩的大文学家、大诗人,曹魏驸马都尉,大晋司隶校尉傅玄。

就连当年西宫宁皇后谢道韫给太祖武皇帝赠送的手帕上都写着他的诗:

车遥遥兮马洋洋,追思君兮不可忘。

君安游兮西入秦,愿为影兮随君身。

君在阴兮影不见,君依光兮妾所愿。

这个傅亮继承了先祖遗传基因,也是博通经史,文采斐然,陈何对他颇为器重和赏识,经常召来宫里吟诗赏花,游园作赋。

只见傅亮来到大殿中央,向上躬身一揖,朗声道:“启奏陛下,微臣以为暂不宜对江南用兵。”

“卿有何见解?”陈何问道。

“陛下,刘裕不经朝廷旨意擅杀大臣,以显不臣之心,但刘裕并未公开造反,还附有谢混、刘毅等谋反书信送来,如遣王师征讨,势必被天下人所不解,以为朝廷忌惮功臣,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说完,傅亮顿了顿,意在让殿中君臣消化一下他的见解,然后接着又道:“以微臣之意,不如下诏宣刘裕入京面圣,陈述兴兵征讨刘毅及诛杀诸葛长民、谢混等人详细经过,如他奉诏入京,到时陛下可当面定他罪状,如不奉召,可昭告天下其为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

傅亮的话似乎很有道理,挑不出什么毛病,但陈何又觉得哪里不对头,还说不出来缘由。

太极殿上已经开始议论纷纷,有人反对,有人赞同。

御史中丞皇甫奋高声道:“中书侍郎之言不妥啊,即便是刘毅、诸葛长民等人有谋反之罪,刘裕也该上表朝廷后再兴兵讨伐,他自行主张,眼里并无朝廷,与谋反何异?如派钦使前往建康,一来一回往返半月有余,这不等于给刘裕造反的准备时间吗?”

陈何心道,是这个意思。

“中丞之言甚是,但刘裕征桓玄,灭卢循,对朝廷立下汗马功劳,你我皆知他有不臣之心,且刘毅、诸葛长民等人意图谋反为栽赃陷害,但天下百姓知晓吗?况且朝廷一旦兴兵问罪,那就是打内战,无论胜败都将耗费钱粮,殃及百姓,极有可能导致国家分裂,不可不慎重行事啊。”傅亮侃侃而谈,口若悬河,大殿上有多半大臣表示了认可。

陈何心道,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如今二弟陈啸正在厉兵秣马,中原大部分粮草都运往渑池,供他收复关中,征讨赫连勃勃,这才是当今朝廷第一对外大事。

而且傅亮说的天下百姓并不知道刘裕的狼子野心,九成多的百姓是不识字的,都是愚昧无知,人云亦云,哪有朝中大臣这般见识。

如果刘裕登高一呼,造谣硬说朝廷兴不义之兵乱杀功臣,不明真相的百姓去投了刘裕当兵,尤其是刘裕在江南已久,根深蒂固,若获取民心,真有可能导致划江而治。

江南富庶鱼米之乡,陈氏列祖列宗陵园,将沦为化外之地。

宣刘裕进京,他若奉诏,立刻交廷尉府议罪,如果不奉召,那师出就有名了。

这一瞬间,陈何想了很多,很多……

看着大殿上的众臣仍在争论不休,陈何轻咳了两声,待安静下来,缓缓地道:“傅卿所言甚是,老子曰:‘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得志于天下矣。’王韶之!拟旨,宣刘裕进京。”

给事黄门侍郎王韶之忙躬身施礼道:“臣,遵旨!”

“陛下……”在下面跟大臣们争论的脸红脖子粗的皇甫奋还要劝阻,陈何已经起身,边走边道:“朕意已决,退朝。”

众大臣躬身施礼,齐颂道:“恭送陛下!”

陈何走后,大臣们纷纷向殿外走去,走在最后的朝中四巨头,尚书令崔达、中书监裴堪、侍中阳启和御史中丞皇甫奋面色均是凝重,忧心忡忡,相对无言。

阳启愤愤地道:“刘裕贼子明明已经反了,公然兴兵诛杀大臣,还宣什么诏书,这不是白白浪费时间嘛!”

皇甫奋也跟着道:“陛下不该听信傅亮谗言,崔公、裴公为何不进言劝谏?”

裴堪一边走一边抚须叹道:“唉……刘毅、诸葛长民等人被杀,老夫恐已在陛下面前失去信任,今日陛下没有降罪已是给足老夫颜面了。”

“不如这样,”崔达一边走一边思忖着道:“裴公修书两封,一封给寿阳的冯将军,嘱他加强淮南防御,尤其是历阳;一封去下邳交给彭城王,把刘裕的斑斑劣迹和陛下的意思告之于他,请他加强淮南警戒,一旦刘裕竖起反旗,可出兵剿之。”

裴堪点头道:“崔公所言极是,我这就去办。陛下总是怀仁慈之心,不想大动干戈,但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我们也只能在私下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之事了。”

四人一边摇头磋叹着,一边出了太极殿。

当天下午,一匹快骑出了中书侍郎府,向谯城南城门疾驰而去。

————————————

三月十三,建康。

春暖花开,桃花嫣红,梨花如雪,杏花粉嫩,争奇斗艳。

位于乐游苑旁的刘裕府上欢声笑语不断,街巷中车水马龙,宾客盈门。

一来是刘裕的吕夫人生了儿子,取名刘义季。

二来刘裕晋升太尉,官居一品,正式迈入了国家领导人行列。

刘裕府门前的牌匾也由”侍中府“换上了”太尉府”三个烫金大字。

只听得有家丁高声喊道:“丹阳尹刘穆之到!”

满座文武官员赶忙起身,一个冬天没露面的丹阳尹,刘裕智囊刘穆之都亲自来了,传说他已经病入膏肓……

刘裕大喜,从座榻中站起,命侍立在左右的长子刘义符,次子刘义真前去迎接。

不多时,刘穆之手执竹杖,在刘义符和刘义真搀扶下缓步上了中堂。

众文武不敢怠慢,赶忙躬身施礼,高声颂道:“下官、末将等拜见刘公。”

年近六旬的刘穆之虽然弯腰驼背,但今天精神头颇佳,显得神采奕奕,赶忙左右点头还礼,笑呵呵地道:“哎呀,哎呀,诸公快快请坐,老朽何德何能担得起如此礼遇啊。”

然后走到刘裕面前,躬身施礼道:“恭喜太尉,贺喜太尉啊,微臣闻太尉再添贵子,特来讨杯米酒喝。”

刘裕豪放地一挥手,指着他身边的座榻笑道:“我料今日必有贵客临门,此位虚席以待,道和,快快请坐。”

刘穆之谢过,在刘义符、刘义真的搀扶下入座。

刘裕吩咐开席。

不多时,侍女们捧着食盘走上中堂,将里面的各种菜肴摆设到各个案几中。

刘裕平时生活是非常节俭的,极少请客饮宴,更兼有他此时的声望和地位,许多江南文武官员都涌入太尉府,连中院内都设了席位。

刘裕高兴的是除了吕夫人的儿子顺利诞下,更有朝廷对于他西征刘毅,诛杀诸葛长民、谢混等人并未有什么过激反应。

自己提心吊胆这么多天,似乎是可以放下了,这其实也是他对朝廷的一个试探,看看没有起波澜,下一步他将扔进池水里一块儿更大的石头。

每每想到此,刘裕更加开心了,对于推翻这个无能的朝廷他信心十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名家丁悄悄从中院入内,来到刘裕身后低语道:“京城有密报传来,小人已派人带他入后门,进书房等候。”

刘裕心中一凛,但不动声色地端起酒盏来对众宾客道:“夫人请我入内,看看孩儿,诸公慢慢饮酒,可不许醉倒,待我回来再饮啊。”

众人一片哄笑声,在座榻中纷纷躬身道:“待太尉回来,我等再与太尉一醉方休。”

刘裕饮罢盏中之酒,起身拱手,转身去了后院。

进了书房,见一平民装束的汉子站在里面等候。

汉子见刘裕进来,忙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卷,双手呈上。

刘裕接过来,命身后的家人带汉子下去用饭,并赏赐了五铢钱。

他打开纸卷一看,不禁头皮一炸,脑门上随之沁出了汗水。

这是傅亮的来信,他曾经是自己在北府军的好兄弟,已经故去的孟昶手下做参军,当年讨伐桓玄叛乱时也曾共事,出生入死的百余名亲密战友之一,暗中早已效忠自己。

前些年,皇帝陈何命尚书令崔达招揽人才,刘裕作为扬州刺史、大中正,举荐傅亮入京应试,作为自己的眼线。

经层层选拔,德才兼备的傅亮颇为崔达赏识,又推荐给陛下,不几年就擢升为中书侍郎。

朝廷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均通过他第一时间传报自己。

只见他的信中只短短写了两行字:朝廷欲派大军征讨太尉,被微臣劝阻,不日将有诏书下达建康,召太尉入京述职,实则囚禁廷尉府论罪,请太尉早做打算,应对之。

刘裕不禁心乱如麻,原来朝廷那帮人也不是酒囊饭袋,他们第一时间就想南下讨伐自己,幸亏傅亮给劝阻并来信提醒啊。

想到这里,他不禁为自己浪费了许多天时间而后悔,更还得意忘形请客饮宴。

现在跟朝廷就像对弈,互相试探底限,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就看谁先跨过楚河汉界的第一步了。

朝廷是等自己反叛,以便名正言顺派大军征讨,而自己是等朝廷先派遣大军前来,自己再奋起抵抗,博得天下人同情和支持。

召我入京述职,这是谁出的歹毒主意?

如此一来,自己进京是个死,不进京就是抗命,更加做实了私自诛杀大臣的造反事实,等陛下诏书一经公布,天下人群起而诛之。

这是把自己架在火炉上烤了,翻来覆去都是人家口中的滋滋肥肉。

思前想后,刘裕高声对门外家丁道:“去请道和先生过来。”

家丁应声而去。

不多时,刘穆之从中堂执杖而来。

进了书房,刘裕赶忙把手里的纸卷交给刘穆之,紧锁眉头,沉声道:“道和,这是傅亮从京城发来的急报,朝廷要向咱们动手了。”

刘穆之将竹杖倚在案几上,双手接过信,仔细一看,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他们敢于征刘毅,杀诸葛长民、谢混等人,就做好了要反叛的准备,把假造的谋反信函和刘毅等人的人头送到谯城,就是想争取一点时间和主动权。

如今真的要跟朝廷决裂,走向你死我活的不归路,还是有些忌惮不安的。

毕竟这是太祖武皇帝一手建立起来的王朝,结束了自八王之乱后近二百年来的乱世。

如今天下一统,四海归心,民心思定,才短短十余载。

如果起兵反叛,重燃战火,不说大郑还有不少名将和雄兵数十万,那可是名不正言不顺,尽失人心。

广大人民和指战员门也不会响应。

还好,傅亮给争取到了准备的良机。

刘穆之的紧张心理也只不过是一闪而过,他本来就是艺高胆大之人,形势再难,能难过当年以千余人从京口起兵公开征讨拥有数十万大军的桓玄吗?

他三角眼一转,干瘪的脸上露出了笑意,将纸卷还给了刘裕,微微一笑,捻须道:“明公勿忧,自古功臣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我们本来就要成就大事的。”

刘裕依旧紧锁卧蚕眉,思绪如车轮般飞速转动,不断地在考量着自己各方面的实力和朝廷的差距。

在这些年的笼络下,现今许多当年朝廷的将领已经表示效忠于自己,如向弥、到彦之、胡藩、王仲德等人。

但是一旦竖起反旗来,他们还能拼死为自己效力吗?

于是不无担忧地道:“道和,我们真要竖起反旗过江北伐吗?”

“哈哈哈,不不不,”刘穆之摆手笑道:“我们不造反。”

“那……我进京面圣,在陛下面前据理力争?”刘裕诧异地问道。

“那是龙潭虎穴,更不能去!”

“这个……”

“现今唯有一计,而且是自古以来许多人都在用计策,既可以不必竖起反旗,又能成就明公伟业。”

“哦?”刘裕原本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炯炯有神地盯向了刘穆之。

他对于历史、文赋、诗词等方面是门外汉,但在行军打仗和政治手腕上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听到此言,心中暗自窃喜起来,但鉴于自己的小学文化水平,又讲不出来为什么喜悦。

只见刘穆之手捻洗漱的山羊胡,不紧不慢地说出了三个字:“清君侧!”

“啊,啊,哈哈哈……”刘裕猛然醒悟,手抚浓髯,大笑起来,清君侧,对对对,这一招他倒是听说过,多少枭雄英雄豪杰,乱世奸雄屡试不爽。

刚才自己想说而说不出的就是这三个字嘛,何必要造反呢?

朝中出了大奸臣,不就是那个裴堪嘛,就去清理他。

对外就宣称裴堪权倾朝野,专横跋扈,残害忠良,架空皇帝,只手遮天……可以给他定上几十条罪状,而且还是奉了皇帝陛下的衣带诏,起兵诛杀奸臣!

“道和,你真是我的张良张子房啊。”刘裕由衷地赞叹道。

刘穆之赶忙施礼,谦虚道:“明公过奖了,不过微臣觉得太尉比令先祖刘邦更有帝王之气啊。”

“道和啊,高祖也是你的先祖啊。”

“不不不,微臣远枝,离得远,离得远,哈哈......”

二人会意,相视大笑起来。

一番计议过后,二人商定,今日晚间由刘裕的从母弟,文武兼备,心思缜密的扬武将军刘怀慎率一千人马过江,以商议粮草的名义赚开历阳城门,占领兖州这座最重要的军需基地。

然后二人不动声色,回到中堂,与建康众文武官员继续饮宴。

——————————

数日后,朝廷钦使、祠部尚书褚秀之(褚太后的侄子、褚歆长子)刚过了寿阳,便得到了消息。

刘裕的江南大军已经从历阳起兵,打着“清君侧”诛杀奸臣裴堪的名义,正向汝阴郡的合肥县进军。

声势浩大,席卷淮南。

这也不用再往南走了,考虑到刘裕也肯定不会听宣入京面圣了,如果去,那也是带着数万大军去的。

褚秀之于是就调头回了谯城。

等他回去后,此时的谯城已是一片大乱,风声鹤唳,全城戒严。

有不确切消息传闻,谯城已经有部分中下级官员携家眷南去,这些人本来就是当年从建康和吴郡等扬州地区来的江东士族,其中就包括中书侍郎傅亮。

——————题外话

在小可的第二部书《东晋五胡风云录》中曾讲解过,看过的读者应该有印象,陈谦二度复出时手下文武官员成分复杂,令他颇为头疼。

研究历史的朋友不难发现,在三国魏晋南北朝时,人们还是很讲究君子风度的。

一个家族中的人很多可以效力于不同政治派系阵营中的,比比皆是,各自效忠于自己的主上。

最典型的是三国时期琅琊诸葛氏,在三个国家政权中都有他们的人。

东晋时期,谢奕、谢安、郗超曾经入桓温幕府,谢万、郗昙入司马昱幕府,两个直接对立的派系,太原王氏、琅琊王氏入这两个派系的就更多了。

谢玄当年挑起东晋军界大梁,对抗氐秦苻坚入侵,郗超放下跟陈郡谢氏的多年恩怨,投了赞成票。

还有慕容垂仰慕谢安并互赠礼品等等事例,这里就不多赘述,喜欢历史的朋友可以去看看这方面的书籍。

公归公,私归私。

可能大家的政治见解不同,各为其主,甚至在战场上打打杀杀,但私下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还是讲亲情讲友谊,惺惺相惜,来往书信,坐下来喝个酒喝个茶都可以。

例如关羽和张辽、徐晃,羊祜和陆抗等等。

时值今日,小可不得不感叹,职场中,亲戚中,朋友、同学中,已经全然没了这种君子风度。

如今是非黑即白,只要对方和自己立场不同,见解不同,对方就是坏人、恶人、仇人,没有一点可取之处,非要致对方于死地而后快。

小可还认为,西方历史传统的绅士风度,并不值得羡慕和推崇,我们也有,并且比他们早了上千年,相信未来某个时期一定我们还会出现魏晋时期的君子风度。

不管是不是人才,所有人都有不被人知的可取之处,不管出于什么立场,都应该得到互相尊重。

个人不成熟见解,欢迎友好探讨,欢迎指正。

之所以有现在有许多人选择了南下投奔刘裕,背叛大郑,只能说明刘裕的个人魅力和发展前途实在是无法令人拒绝。

裴松之注解的《三国志》中又提到“儒生俗士,岂识时务?识时务者在乎俊杰。”

——————书归正题

褚秀之赶忙入了台城,看见远处有十几骑御林军缓缓驰来,走在最前面骑着高头大马,身披金色铠甲的是光禄勋花弧,忙上前问道:“花将军,陛下现在何处?”

“陛下在乾明殿与裴公、崔公等人议事,今晨陛下就吩咐了,褚尚书若回京可直接觐见。”花弧黝黑的团脸上阴云密布,沉声道。

褚秀之辞别了花弧,快步向前进了宫城。

穿过层层叠叠,错落有致的殿台楼阁,来到了乾明殿。

刚刚上了青石阶梯走到殿门外的平台上,见顾命四大臣正走出殿门,褚秀之赶忙闪在一旁,躬身施礼道:“微臣拜见尚书令、中书监,见过侍中、中丞。”

走在前面的裴堪铁青着脸,像是回答又像是恼怒地哼了一声,看也没看从他身边走过,扬长而去。

后面的崔达经过他身边时,摆手道:“秀之,回来就好,去见过陛下吧。”

说罢,随着裴堪的背影走了。

阳启和皇甫奋也向他匆匆回了一礼,没有说话,径直去了。

褚秀之顿觉自己去见陛下已是毫无意义,但又不能不复命,毕竟十天前离开谯城赴建康,陛辞时皇帝对他还是充满了殷切期望,希望他能安抚刘裕,说服他进京述职。

进了乾明殿,褚秀之看见陈何正怒气冲冲地在大殿中央走来走去,他赶忙上前,躬身一揖道:“微臣拜见陛下。”

“嗯……长清,你回来了。”陈何挥了挥手,示意褚秀之起身。

褚秀之小心翼翼地垂首道:“微臣未能完成圣命,甚是羞惭,在寿阳时闻南方叛军——”

陈何挥手打断了褚秀之的话,恨恨地道:“一帮乌合之众,不足道也,朕气恼的是傅亮等官员竟提前偷偷跑到南方投靠了刘裕叛贼!”

“微臣在路上也有耳闻,此等背信弃义之辈,贪生怕死之徒走了也无甚可惜,待平定刘裕叛军后一并治罪,陛下保重龙体,切勿动怒啊。”褚秀之劝慰道。

年近五旬,身材肥胖的褚秀之身份特殊,父亲褚歆是当年高祖成武帝陈谦时兖州重臣,姑母褚蒜子更是被太祖陈望以母待之,陈何也对褚秀之视为心腹。

听着褚秀之的劝慰,陈何依旧是余怒未消一边挥着双手一边走向殿中央的龙榻,继续怒道:“朕方才责备了裴堪几句,他竟然提出告老还乡,长清,你说说,傅亮等官员私自逃回南方,他们作为首辅大臣难道没有失察之责吗?朕难道还不能说他几句了!”

褚秀之心中暗暗吃惊,想起刚才裴堪那愤怒的表情,心道,原来如此啊。

只听得陈何继续怒道:“都走吧,都走吧,朕还就不信了,没有他们,一个刘寄奴就能翻了天!”

褚秀之不好掺言,抄着手,低头想着心事,傅亮这些中低级官吏走了影响不是很大,如果裴堪也走了,那势必会令整个朝局动荡起来,人心惶惶。

外加刘裕反叛打着奉皇帝衣带诏的名义“清君侧”,主要目标就是裴堪,他平时日理万机,朝乾夕惕,有目共睹,这又得承受来自于内外多大的精神压力啊。

陈何已经坐在龙榻上,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平复心情,白净脸庞上的因暴怒泛起的红潮稍稍退了下去。

褚秀之鼓了鼓勇气,沉声劝道:“裴公也是两朝老臣,为我大郑尽职尽责,夙夜匪懈,现今形势,陛下应昭告天下,驳斥刘裕的谎言,给予裴公信任,君臣同心同德方能打败叛军。”

“哼!”陈何重重地将铜盏落在案几上,剑眉蹙起,咬牙道:“朕已经准许他告老还乡了,少拿以前功绩说事,别以为朕不知他心里想什么,分明是刘裕打着诛杀他的旗号反叛,他畏怯胆寒,借着傅亮等人南逃,朕责备他之时,趁机告老,以保全性命。”

褚秀之心道,裴堪应该不是这种人,唉……

但他更想知道的是朝廷安排了谁去平定刘裕叛军,现在已经到了什么地方,这是关乎于大郑的安危之事。

于是躬身问道:“不知陛下已派军平叛了吗?”

陈何已经步入中年,这些年也累垮了身子,他带着疲惫地点了点头,目光看向远处的殿外,徐徐道:“朕已下诏中领军、山阳侯窦冲为征讨大都督,节制豫、兖、徐等各路诸军事,中护军、沅陵伯桓振为副都督率军五万南下,会同寿阳的兖州刺史、镇南将军冯该三万人马一起征讨叛军,此时南下大军应该已到寿阳了。”

“哦……”褚秀之稍稍放心。

“另有彭城王也起兵三万出下邳,由淮阴南下,直指京口,哼!朕就不信,八万大军消灭不了刘寄奴这个粗鄙武夫,织席贩履鼠辈!”

想起刘裕,陈何又上火了,他的涵养平时极高,喜怒不形于色,但今天太反常了。

不过也难怪,自从登基以来,没过几年清平日子,丢失关中损兵折将,刚刚平定了卢循、徐道覆天师道起义,这内部又起叛乱。

褚秀之躬身施礼道:“山阳侯乃我大郑名将,更兼彭城王号‘万人敌’,大军所到,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吊民伐罪,必当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救彼涂炭,诛其凶渠。”

“嗯,那是自然,方才皇甫奋还对朕讲现已是倾河南所有兵力,若是败了,两淮尽失京城不保,被朕当场训诫,这些老臣啊,年龄越大越畏首畏尾,凡事总往坏处着想,他们当年是如何跟先帝征战的,朕就纳闷了,唉!”陈何重重叹道,抚须看着远处,陷入了沉思中。

褚秀之心道,先帝是何等聪明睿智,兵法如神,跟着他的臣子们自然是信心百倍,奋勇争先,您怎能跟先帝比啊。

沉默了一会儿,陈何放缓了语气道:“长清,朕也不忍裴公离去,你代朕去他府上慰藉一番,当然若他执意要走,朕也不再挽留,朝堂需要一些年轻才俊来替代这些枯木朽株,说实话,刘裕之所以到今日这样公然反叛,他们的确是难咎其责。”

褚秀之赶忙躬身施礼道:“陛下圣命,微臣这就去裴公府上。”

————————

三日后,裴堪还是决定走人了,他带领家眷十几口及七、八箱书籍行囊在谯城东门外的涡水河畔上船,一一告别送行的文武百官。

是日清晨,正逢春深,淫雨霏霏。

裴堪站在船头,仰望这个曾经任职效力今四十年的谯城城头,往事历历在目。

那是太元四年(公元379年),也是这样的一个春天,自己和阳启、崔达、皇甫奋及数十名北方没落世族学子投军兖州。

蒙太祖亲自面试并收入幕府,委以参赞军机重任,不久就参加了南下大战氐秦悍将毛当、毛盛大军,以解三阿之围。

到现在大小数十战,跟随太祖百战不殆,并被太祖武皇帝委以重任,开拓颖水、嵩山道路,为中原和两淮地区的漕运贯通立下汗马功劳。

立朝后,因军功和政绩擢升为第一宰辅,领中书监。

到现在落了个告老还乡,我还哪有乡啊,谯城才是我的乡,河东的老家经多年战乱,几经易手石赵、慕容鲜卑、氐秦、拓跋魏国,已经没有裴氏族人了。

想到这里,裴堪老泪纵横,泣下沾襟。

自己告老还乡并非贪生怕死之辈,而是现如今刘裕贼子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来诛杀朝廷第一权臣的自己。

自己已经两度被陛下所申饬,第一次是举荐刘毅出任荆州刺史,诸葛长民、谢混等推行土断失败;第二次是刘裕叛乱,傅亮等背叛朝廷南逃。

如果让陛下行当年汉景帝杀晁错手段平息叛乱,他是做不出来的,当今陛下也是他从小看大的,性格宽仁温良。

如果自己再待下去,势必会令许多不明真相的大郑子民被刘裕叛军所蛊惑。

为今之计,只有走这一条路,可令陛下专心平叛,也可昭示天下,既然我裴堪已经告老还乡,奸臣已然不在,刘裕叛军继续北上,那就“清君侧”的幌子就不攻自破了。

裴堪此时也隐隐感觉这是自己跟皇帝陛下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他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再继续担任朝廷宰辅,被世人以为贪恋权位,那是太不识时务了。

看着涡水岸边上百送行的文武官员,站在最前面的崔达、阳启、皇甫奋、花弧、陶潜等数十载同僚,裴堪强抑制住心中悲痛,哽咽道:“堪,罪不容诛,蒙陛下宽宥,容堪告老还乡,望诸公珍重,为朝廷不辞辛劳,已报先帝厚恩,愿我大郑千秋万代,愿陛下福寿无疆!”

说罢,裴堪躬身一揖到地。

须发皆白的崔达呜咽着高声道:“裴公珍重啊……”

众文武一起躬身施礼,看着官船驶离岸边,消失在蒙蒙烟雨之中。

————————

在刘怀慎计赚历阳城后,杀掉守将,刘裕江南叛军迅速占领了这座江北重要粮草基地。

然后以刘道怜为总军需官坐镇历阳,兵分两路。

一路由刘怀慎率向弥、到彦之、孟怀玉、刘粹、索邈、虞丘进等将领五万人马继续向北经巢湖快速进军,抢在窦冲、桓振之前,占领淮南重镇合肥。

一路由自己亲自率领徐羡之、臧熹、刘钟、胡藩、张邵、檀祗、丁旿等将领四万余人,水陆并进。

水路由长江进入武安湖,再向北进入樊良湖,经一段开通的运河进入破釜塘(洪泽湖的前身,参照本书第一卷第二章郗超的行军规划路线)。

陆路由棠邑、三阿东北方向的淮水下游重镇淮阴进发,迎战彭城王陈牛大军。

由于陈牛的官军多为北方骑兵,所以进军神速,刘裕紧赶慢赶也没赶到淮阴,在淮阴南五十里的破釜塘东石鳖(《晋书·荀羡传》:东晋永和中,羡“北镇淮阴,屯田于东阳之石鳖”。)

双方遭遇,大打出手。

刘裕虽然兵力多于官军,但一则长途奔袭,步兵疲弊;二则石鳖是平原地带,野战骑兵占有绝对优势。

一仗下来,陈牛骁勇无比,左冲右突犹如无人之境,斩杀无数,官军大破南军。

南军悍将臧熹、丁旿、胡藩三人围攻陈牛,依然是被打得落荒而逃。

向南败退十余里,后队徐羡之、张邵率弓弩手稳住阵脚,这才止住了南军颓势,安营扎寨。

吃罢晚饭,刘裕带着心腹谋士徐羡之、张邵出了中军大帐,巡视各营。

看着营中到处是伤员,耳中不时传来的痛苦哀嚎声,箭伤者占了多半,令刘裕心乱如麻。

陈牛武艺超群,刀法入神,臂力过人仅次于其父陈顾,是大郑如今第一勇将,果然不负盛名。

尤其麾下三万精骑,其中还有招募的慕容鲜卑、拓跋鲜卑等部族骑兵,善于骑射,往来冲杀,铁蹄驰骋,与南军的战斗力高下立判。

刘裕擅长于步兵作战,对水军作战也是强项,从军以来多数是跟天师道妖孽打仗,今天遇到了正规军,不禁有些暗暗胆怯。

这绝对是自己从未遇到过的劲敌,他们不是天师道,也不是桓玄那帮人。

见刘裕神色凝重,眉头紧锁,偶尔发出长吁短叹声音,出自吴郡四姓江南土着世族的太尉参军张邵在旁低语道:“太尉可是为对付彭城王的骑兵发愁吗?”

“嗯……”刘裕一边走一边闷闷不乐地答道:“以前只是听传闻彭城王勇猛,天下无敌,不输当年钰之公,今日一战,折损数千,方知名不虚传啊。”

张邵看了一眼刘裕另一边的顶头上司徐羡之,见他也紧绷面皮沉思中,这才小心翼翼地道:“太尉不必太过忧虑,初战虽然失利,但彭城王乃一介武夫并非不可战胜,微臣以为只要限制骑兵发挥,定能破之。”

“哦?”刘裕一挑卧蚕眉,面色稍有舒服,问道:“茂宗有何良策?”

“微臣曾研究过当年太祖在许昌大破魏国拓跋仪的鲜卑骑兵,可借鉴他的战法……”张邵一边思忖一边道。

闻听此言,刘裕陷入了回忆中,当年太祖武皇帝征伐关中羌秦姚泓,自己还在长江上追击桓玄,魏国拓跋仪率大军突袭中原粮食枢纽重镇许昌(见第四卷64章)。

拓跋鲜卑的骑兵独步天下,来去迅疾且骁勇善战,太祖初战失利,后采用诸葛长民送来的战车外加床弩车互相配合,最后才战败拓跋仪。

这种打法是迄今为止最为有效的步克骑战法,为后世喜欢研究兵法的人们所津津乐道。

他心中一动,转忧为喜,停住了脚步,看着眼前这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思忖着道:“我们没有太祖时的战车及床弩车,听闻车上装有带着尖刀的铁板,扎死了许多魏军冲刺马匹,阵型导致大乱后方破之啊。”

经过张邵的提示,另一边的徐羡之心思活络起来,脑洞大开,捻须道:“我们有粮车和破釜塘上的兵船啊。”

“这……”刘裕是当代战神,对打仗有着得天独厚的天才领悟,他似乎已经明白了徐羡之和张邵的用意,沉吟了一会儿,便兴奋了起来、

他猛然转身,一手拉着张邵一手拉着徐羡之,快速向中军大帐走去,边走边兴冲冲地道:“我们回去细细商议!”

回到大帐,三人一起来到沙盘前,刘裕向张邵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讲解自己的意图。

张邵手指石鳖和破釜塘之间的路,说道:“太尉请看,石鳖向西二十里便是破釜塘、白水塘,那边河流纵横,沼泽密布,泥土松软,我们可将官军骑兵引至此处,则骑兵特长便会被限制一半。”

刘裕手抚花白浓髯,频频点头,凝视思索。

另一边地徐羡之手指破釜塘边,补充道:“在此处作战,可命刘钟水军在兵船上备箭矢,远距离射杀敌骑,配合作战。”

刘裕紧盯沙盘,脑中思绪飞快转动,良久,他转身命亲兵道:“出去捡数十枚小石子来。”

亲兵领命,快步出了大帐。

刘裕转身回了大帐正中的自己座榻,招手吩咐二人一左一右坐在身边。

刘裕把案几上粗陶大碗里的水端起来一仰脖喝干净,然后将碗倒扣在案几上,对二人道:“就以此碗为破釜塘。”

这时,亲兵匆匆跑了回来,装了一口袋石子,双手递给刘裕。

刘裕接过来,把石子倒在案几上,挑了些稍大的做粮车,小的做军兵。

一边自嘲地笑道:“我们没有铁板尖刀战车,就用粮车吧,哈哈,多少也能阻碍战马顺利前行。”

“是,是。”徐羡之和张邵一起点头答道。

三人在案几上反复摆弄石子,一边回想着骑兵的作战冲锋方式,用兵船、粮车、大弩、盾牌、步兵组成了一个立体式协同作战阵法。

在距水百余步之处用粮车百乘布下半圆弧形,不留任何死角,而且从物理学的角度来讲,弧形可以分散冲击力点的力,有着良好的抗冲击能力。

最重要的是背靠破釜塘,有兵船上的弓箭作为掩护。

两头抱河,以河岸为月弦,每辆粮车设置七名持槊军兵,共计七百人,并在车辕上架设盾牌,保护粮车。

布阵后,再派两千军兵上岸接应,并携带大弩百张。

阵内士兵又因有杖、弩、槊等武器,所以杀伤力非常强;同时阵内士兵背水为阵,可起到“陷之死地而后生”的效果。

徐羡之抚须,思忖着道:“此阵不易过多,三个足矣,以免官军受挫再退回,两军陷入僵持,持久战与我军不利。”

“嗯,宗文所言极是,我最担心的就是彭城王退往淮阴,坚守不出,亦或是退到淮水以北,据河布防,朝廷在河北、河东的大军若来,我们必败无疑。”刘裕深以为然,点头称是。

徐羡之笑道:“好在彭城王心高气傲,有勇无谋,总想一战定胜负,我们也可利用他的求战心切,一战而歼之,沿淮水而上经浍水乘船北上直抵谯城东门外。”

“明晨可遣臧熹和胡藩二人率五千精锐偷袭石鳖,截断官军后路。”刘裕看着案几上的石子入了神,淡淡地道。

张邵忽然想到了什么,眉头微蹙,有些忧虑地道:“太尉,只是……我军没有大弩当如何?”

“哈哈,”刘裕笑道:“这个好办,我们将长矛、长槊砸断,不就是很好的大弩嘛!”

徐羡之、张邵闻言大喜,一起道:“如此这却月阵可成,太尉英明神武,不输卫霍啊。”

三人反复推敲演练,直至深夜才散去。

一连三日,官军在南军的大寨外讨战,并反复发起冲锋,均被南军箭矢射退。

到了第四日,南军一早就撤去了营寨,列阵摆出了决战的阵势。

彭城王司马申丰手提长槊,一马当先向南军发起了冲锋。

南军抵抗了不久,向西退去,陈牛在后掩大军铺天盖地杀了过来。

追了十数里,当临近破釜塘时,陈牛勒住乌骓马,看到前方出现了南军,依湖岸列阵,远处湖边停靠着十数艘高大兵船。

再仔细看,南军阵势这还是首次见到,形成了三个半月形状,内有无数粮车。

也就是略略诧异了一下,就对身边亲兵下令道:“传令申丰攻打左边,王镇恶攻打右边那个,务必全歼敌军于岸边,再放火烧毁敌船。”

远处的彭城王谘议参军,龙骧将军王镇恶接到命令,催马赶来,在马上施礼道:“殿下,不可轻易冒进,可遣千余骑兵试探,看看刘裕这阵法是为何意?”

“哈哈,镇恶,雕虫小技何足惧哉?我就是捡根树杈都能打得刘寄奴这老小子抱头鼠窜,务须多言,我来打中间那个。”陈牛大笑着道。

“殿下——”王镇恶还要继续劝阻,陈牛已经挥刀向前冲杀过去,只得回归本队,率军攻打最左边的南军阵地。

一时间,战鼓齐鸣,震耳欲聋,如雷神暴怒,震撼人心。

铠甲和马槊在晌午的阳光下放射着森森冷光。

三万大郑铁骑如暴风骤雨般撼天动地而来,枪槊如林,喊杀震天,气势如虹。

南军三个月亮阵势却是岿然不动,静悄悄地等待着狂风暴雨的来临。

当骑兵离他们有百步左右,岸边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督护丁旿高高举起了白眊,只见破釜塘岸边南军兵船上箭如雨下。

前队官军骑兵纷纷中间落马,但久经战阵的他们并不怯阵,稍稍受挫后,继续向前杀来,扑向了南军三个月亮阵。

只见阵中的粮车上竖起了几百个大木板,上面架着超大号弩弓,一个个四尺长的矛、槊飞向了迎面冲来的官军骑兵。

因战场狭小,官军骑兵密集,这些矛、槊无一射空,瞬间如割庄稼一般齐齐从马上摔下,一片片倒下,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一根削短的长矛或者马槊洞穿了四、五名官军身体,像串了糖葫芦似的。

作战勇猛,视死如归的官军骑兵不畏生死,继续向前冲杀,虽然南军巨弩杀伤力极大,但每次发射耗费不少时间,依然有少数官军骑兵杀了上来,

但是越到湖边,道路越泥泞,而且还有无数粮车做障碍,阻住马匹顺利前行,粮车中的南军用长槊不断扎刺着马上的骑兵,战场上乱成了一锅粥。

于是冲入这个月亮阵型里的少数官军骑兵也成了矛槊下之鬼。

指挥战斗的刘裕在兵船上放眼望去,心中大喜,到处是倒闭的马匹和死伤的官军,拥堵不堪,甚至有许多官军是被己方战马踏死踏伤的,已经溃不成军。

他命令兵船军兵继续放箭,然后挥动手中黄色令旗,数万南军步兵从兵船艞板上冲了下去,分成两路,左翼刘钟,右翼檀祗率领这些生力军杀向官军。

两军短兵相接,互相砍杀,刀剑撞击声,兵器砍在铠甲、头盔上,叮叮当当地响彻整个战场。

破釜塘边变成了一个屠宰场,鲜血染红了大地和湖水。

官军骑兵早已失去了骑兵的优势,遇到了人数处于绝对优势的南军,加上那从船上射来的漫天箭矢,死伤大半,剩下的也几乎失去了战斗能力。

此时的战马已经成为了官军的最大阻碍,有的被战马尸体压在地上不能动弹,有的身上中箭无法爬起,有的从战马上摔下,带着厚重的铠甲腿脚扭伤……

眼睁睁地看着养精蓄锐后此时生龙活虎的南军步兵杀来,能抵抗的没有多少人了。

申丰死于乱军中,被压在死马下的王镇恶被俘,身中三箭的陈牛在几名亲兵的拼死护卫下,向东边败退。

十几人逃到石鳖城外时,城头已经挂上了“刘”字大旗。

一队南军在城下拦住了去路,一名矮胖粗壮,面目狰狞的将领横槊立马,厉声喊道:“彭城王已全军覆灭,何不下马投降?”

这个人陈牛认得,正是刘裕的妻弟,早在讨伐桓玄时就参加义军,号称南军中第一猛人的臧熹。

血染征袍的陈牛拔掉肩上、腹部的三枚箭矢,强忍住疼痛,哈哈大笑。

他出自高门士族的颍川陈氏,眼前这个粗鄙丑陋的臧熹命他投降,比千刀万剐还难以容忍。

陈牛举起大砍刀,轻蔑地笑道:“臧熹小儿,你如果胜了我手中的刀,我便下马投降,如何?哈哈哈……”

在城头的胡藩赶忙高声喊道:“臧将军,不必厮杀,一起射杀即可!”

生性残暴嗜杀的臧熹哪肯放过这个擒获大郑第一勇将的立功机会,这也是他扬名天下的一个难得良机。

他虽然没有文化但并不蠢,因为陈牛已经身负重伤了。

上一次加上胡藩、丁旿三个人一起都没有打过陈牛,传出去实在丢死个人。

此时的臧熹热血上涌,哪里听得进胡藩劝告,催动坐骑,挥舞长槊,咬牙切齿咆哮着冲向陈牛。

陈牛左肩汩汩流血,几近瘫软,勉强牵着缰绳,右臂单手提着车轮般大砍刀,猛踢胯下乌骓马,箭一般地冲了出去。

两马相交,刀槊并举,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以力大闻名的陈牛却没有与臧熹的马槊硬刚。

一刹那间,他低头躲过横扫而来马槊,忍住左肩疼痛,左手握稳刀柄,右手用尽全身力气,就在臧熹战马刚刚错过之时,大砍刀从空而降正中臧熹后背,从左背到右胯,把臧熹斜着劈为两段。

臧熹身子右半边掉落尘埃,战马驮着他左半边尸体继续奔跑,留下一路血水,令观者无不惊悚。

胡藩在城上怒不可遏,高声下令道:“快,快!放箭!”

城下城上射来飞蝗般箭矢,向南军阵地杀来的陈牛和十几名亲兵倒闭在漫天的箭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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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七,淮水重镇,寿阳。

窦冲站在城头,看向七里外密密麻麻扎满帐篷的南军大营,井然有序,条理分明。

戎马一生的窦冲暗自佩服,刘裕这个从母弟(姨表弟)刘怀慎名不虚传,不愧为江东帅才,实在是个劲敌。

大营外有南军正在热火朝天地挖着陷马坑,埋鹿角丫杈,像蚂蚁似的搬搬抬抬,来来往往,小推车川流不息。

这场面释放给窦冲一个信号,刘怀慎是打算长久作战,他意欲何为?

打消耗战明明是对我军有利,毕竟朝廷实力雄厚,粮草充裕,河北的中山王陈午,洛阳的宋王陈啸,河东的晋阳公柏华带甲数十万大军,如果都南下勤王,势必风卷残云。

刘裕再能打,也是蚍蜉撼树,独木难支。

淮阴那边的战事尚不明朗,彭城王的战报还没传来。

既然如此,那正好,咱就互相耗着吧。

但他所不知道的是刘怀慎四万人马只是一路偏师,刘裕的东路军才是南军精锐主力。

而手握近十万大军的窦冲又过高估计了淮阴的彭城王陈牛战斗力,虽然陈牛的确是天下第一武力担当,麾下骑兵也是骁勇善战,但在四天内仅仅两战就败亡了。

刘怀慎看似按兵不动,稳如泰山,高高筑垒严防死守的样子,实际上他已经派大将虞丘进、到彦之、向弥、索邈四人率三万军兵从淮水上游,寿阳西八十里外的颖口附近偷偷渡过了淮水。

自己大营严防死守的只有两万人马,迷惑窦冲要打一场持久攻坚战。

三日后,南军占领谯城和寿春之间的山桑,彻底切断了两地之间的联系,而从淮水上游坐船逃回来的败军传来了陈牛、申丰战死,王镇恶被俘,三万青、徐州骑兵全军覆灭的消息。

窦冲大惊,彭城王战死,而且在短短四天内。

他这才明白了刘怀慎的意图,最令他心惊胆战的是刘裕大军去哪了?

他们可是坐着战船来的,会不会直接从破釜塘入浍水向西北直奔了京城而去,那可比步行和骑马快得多,省时又省力。

想到这里,窦冲不禁扼腕长叹,急召桓振和老将军冯该来郡衙议事。

不多时,两人来到寿阳郡衙,窦冲把陈牛战死,全军覆没的消息通报给二人,大堂上顿时笼罩上了一片阴郁沉闷的氛围。

桓振继承了乃父桓石虔的武艺高强,勇冠三军,但也遗传了性格暴躁的急脾气,他闻听陈牛战死,不禁心中难过万分。

他是华宸长公主陈胜谯之子,只比陈牛大了四岁,二人脾性相投,豪放爽快且都是大郑顶级武将中的翘楚。

年轻时就互相切磋武艺,平时过从甚密。

桓振从座榻中站了起来,大呼道:“大都督,给我两万人马,我速回谯城,誓灭刘裕老贼给彭城王报仇!”

窦冲也是双眼赤红,噙满了泪水,定定地看着桓振,却迟迟无法开口,他深知现在不能乱,已经到了危急关头,每一项决定可能都是致命的。

因为刘裕和刘怀慎不仅善战而且太狡猾了。

“哎呀!大都督!你还犹豫什么,刘裕老贼可能已经率军日夜兼程突袭京师了,现在那里可是形同空城一座啊!”桓振一边挥着双手,一边大吼道。

“道全,我恐刘怀慎已经在京城和寿阳之间设有了伏兵……”窦冲强抑制住悲痛之情,沉重地道。

痛失彭城王是朝廷的重大损失,在北方勤王大军还未到京城之际,万万不可再有闪失了。

当年氐秦苻坚手下的“关中双枪”何等英武威猛,跃马驰骋,纵横黄河南北。

现在的他已经陷入了进退两难之中。

一直未开口的老将军冯该紧蹙双眉,沉声道:“我军在此已耽搁了多日,即便是有伏兵,也得去救援京城啊。”

他没直言窦冲贻误战机,没有马上出城攻打刘怀慎大营,但话语中隐隐含有责怪之意。

大敌当前,不能内斗,而且也不能再说废话了,冯该顿了顿又道:“寿阳与京城之间一马平川,设伏是不大可能,但山桑——”

他的话音还没落,只见堂外跑上来一名斥候,气喘吁吁地来到窦冲跟前,躬身施礼道:“报,报大都督,山桑失守了!”

真是越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

再也不能耽搁了,窦冲从座榻中站起,下令道:“道全,你率两万人马先行,我率五万人马随后就到。”

“末将遵命!”桓振来不及和两人告别,一边说着一边向大堂外跑去。

窦冲又看向冯该,冯该也从座榻中站起。

“冯老将军,如此看来刘怀慎大营人马应该不多,我走后你可率军猛攻,务求全歼,若顺利南下继续攻打历阳。”

冯该拱手施礼道:“末将遵命。”

窦冲叹息道:“并非我贻误战机,而是没想到彭城王三万铁骑四日内全军覆没,唉……”

他没有再说下去,虽然详细战报并没有传来,但他深知一点,陈牛一定是轻敌冒进了,如果陈牛守住石鳖或者淮阴,寿阳这边安然无虞,更何况是京城。

官军本来在人数和粮草装备上都优于叛军,利于稳扎稳打,但被刘裕叛军突破了东路,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这棋是满盘皆输。

冯该自知失言,赶忙解释道:“大都督,末将并非此意——”

窦冲手按佩剑,一边吩咐亲兵备马抬枪,一边快步走出了大堂。

从他身后传来了浑厚低沉,带有关中口音的话语 ,“刘怀慎大营防守严密,冯老将军莫要轻敌,我们断然不能再有失了。”

当窦冲率军渡过淮水,不惜体力,日夜兼程在三天后到达山桑(今安徽亳州市蒙城县附近)十几里处已经听到了战鼓声。

到山桑城下是,桓振军正在猛攻,一波又一波的官军在箭矢配合下,架起几十座云梯涌向城头。

虞丘进、向弥、到彦之、索邈分守四个城门,异常顽强,城下堆满了官军的尸体,血流成河。

这是窦冲非常熟悉的一座城池,虽然小而且从来都是谯城的后院,平时一点用处都没有,但此时却成为了横亘在他面前的一道魔障。

山桑扼守住了寿阳通往谯城的必经之路,如果拿不下,则无法前进一步。

高祖、太祖当年北伐都曾数次经过这里(上两部书中多次提到),尤其高祖陈谦还在此血战姚襄羌军(东晋五胡风云录一卷第三十九章)而一战名扬天下。

窦冲在马上远远看见,攻城受挫,战事不利,急忙挥动大军向前,与桓振合兵一处,继续向山桑城发起了猛攻。  红为刘裕进军路线,蓝为刘怀慎进军路线,绿为窦冲进军路线,黑为虞丘进、向弥等进军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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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山桑攻防大战日夜不停,激战正酣时,刘裕四万大军已经在浍水转涡水,悄悄来到了谯城城外。

谯城守将马祥在城头看见东门外涡水河畔密密麻麻塞满了南军战船,远处船只上的南军军兵正在沿艞板拉着战马、辎重下船,如蚂蚁一般纷纷涌向了谯城四周,不禁大惊失色。

阳光下,旌旗飘展,号带飘扬,精甲耀日,刀枪如林。

甚至有南军的战歌声,船工向岸边拉船的号子声飘飘摇摇传入了耳中。

马祥一面令军兵飞报皇帝陛下,一面下令全城戒严,四门紧闭,将防守器械和滚木礌石搬运至城头上。

他原名马老四,三十多年前随太祖武皇帝远赴凉州的骁骑营亲兵之一,多年来立下了汗马功劳。

本来被封为雍州刺史,协助秦王陈且守卫关中,但被陈且的无能而丢失大片土地,名将一个接一个的被赫连勃勃所斩杀。

当时驻扎在潼关的马祥不得不退回关内,被陈何重用为京城的六部尉(相当于现在的京畿卫戍司令员)。

对于刘裕叛军兵临城下他是一点没有思想准备。

作为朝廷高官,他早就知道彭城王陈牛和征讨大都督窦冲两路大军严防死守淮水一线,这才几天,刘裕竟然到了谯城城外!

眼睁睁看着高举“刘”、“清君侧”、“诛奸臣”.......字各色彩旗的军兵渐渐将谯城包围,马祥自觉手中这一万多人马是无力击溃这帮士气正旺的叛军。

即便是加上御林军,京城各职司下属杂牌子兵马也总共两万人,就算防守也是相形见绌。

想到这里,不禁额头沁出了汗水,心慌不已。

一直忙碌到下午申时左右,他命令副将韩财、王玄谟继续督促城墙防御工事,然后下了城头,拖着疲惫的身躯跨上坐骑直奔宫城而去。

此时的宫城已经加布了御林军值守,如临大敌,刀出鞘弓上弦。

在宫门口下马后,匆匆向里走去,到了皇帝私人办公的乾明殿门口,吩咐门外宦官入内禀报。

不多时,宦官出来,请他入内。

进了大殿,见几名朝廷重臣崔达、阳启、皇甫奋以及光禄勋花弧都在,见他进来都沉默不语,各自低头想着心事。

于是上前向陈何躬身施礼道:“微臣拜见陛下。”

陈何抬手,声音有些嘶哑但还算平静地道:“前将军平身,赐座。”

“谢陛下。”马祥在花弧身边坐下后,向上躬身道:“微臣方才布置城防完毕,特来觐见。”

“前将军辛苦,刘裕叛军大约有多少人马?”陈何问道。

马祥答道:“启禀陛下,大约有五六万人,但兵容整肃,士气正旺,不容小觑。”

“唉……方才有并州来使报称,晋阳公柏华病重,已不能下榻,无法率军南下勤王。”陈何长叹一声,忧心忡忡地道。

柏华病重!这无疑给了精神紧张加上刚才布置城防疲惫不堪的马祥重重一击,他不觉眼前一黑,险一险晕倒。

神箭手柏华是太祖武皇帝亲信,高祖的左膀右臂柏杰之子,马祥跟柏华一起随太祖赴凉州后留下驻守达八年之久,结成了兄弟般深厚友谊。

身经百战,意志坚强的柏华在军中享有崇高的威望,要是他率并州军南下,再加上中山王陈午的幽、冀二州兵马,打败刘裕不费吹灰之力。

脑子里正纷乱如麻,耳中嗡嗡作响,不知该如何是好,耳中听得皇甫奋低沉的声音传来,“赫连勃勃的胡夏军十三万围攻渑池,宋王正亲自前往迎敌,如果他不去,那渑池一失,洛阳危矣。”

马祥心道,一个好消息也没有。

陈何看向几名大臣,摆手问道:“接着议事吧,中山王南下大军何时到达?”

代替裴堪领中书监一职的侍中阳启,回禀道:“还是昨日奏禀陛下的,中山王率步骑七万已到黄河北岸的滑台,正搭浮桥过河,想来最快也有十日吧。”

“啪,咣当当……”一声脆响,把马祥从各种思绪中拉回,他惊愕地抬头看去,陈何已经将手中的金盏仍在了大殿汉白玉地面上。

即便是隔着旒帘,马祥依然能看出陈何白皙的脸庞涨红了,他大声怒斥道:“彭城王、窦冲、桓振、冯该现在是什么战况?为何刘裕叛军突然来到京城城外?朕却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陈何登基以来第一次失态震怒,他终于被各种噩耗外加作战前线的消息闭塞所击溃,心态失衡了。

众人更不知所措,一时间沉默不语,大殿上弥漫着一种悲壮、愤怒、恐慌夹杂在一起的气氛,难以言表。

正在一片死寂时,从屏风后传出了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父皇,儿臣来了……”

一阵香风飘入殿内,众人抬头一看,见孝仪皇后苻锦手牵着三岁多的太子陈鼎从后面走出。

众人赶忙在座榻中躬身施礼道:“微臣等拜见孝仪皇后,拜见太子殿下。”

盛怒之下的陈何正在气头上,转头怒斥道:“朕与大臣商议大事,你们来此作甚!”

虽然已经年过三旬,但依然端庄淑丽,风姿绰约的苻锦异常平静,她粉面寒霜脆声道:“臣妾闻叛军兵临城下,后宫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特来告之陛下,虽然妇人无力退敌,但臣妾可率后宫妃嫔、宫人为守城将士做饭缝补以及简单治疗伤员,尽绵薄之力。”

“父皇,儿臣也可以。”陈鼎也随着道。

“妇人之见!尔等妇孺手无缚鸡之力,就别跟着添乱了!还不速速退下!”陈何把手掌重重地拍在龙案上,怒目圆睁喝道。

苻锦乃氐秦天王苻坚幼女,出身高贵,性格外柔内刚,她依旧平静地道:“臣妾还与妃嫔们准备好平日里的私人财物,准备献于陛下赏赐守城将士,特来禀报陛下宽心。“

众大臣赶忙躬身向苻锦施礼,一起高声道:“孝仪皇后善举,国之幸也,我等钦佩万分。”

苻锦手牵着陈鼎转身就往屏风后走,一番好意被陈何当众斥责,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她心中怒火上涌,一边走着仍气呼呼扔下了一句话:“先帝在时,从未对母后、母妃们动怒,哼,越没本事的人脾气越大!”

平时温文尔雅的陈何大怒,他猛地站起身双手一抬,把龙案掀倒在台阶下,龙案上的笔墨纸砚、奏章等杂物呼啦啦洒了一地。

屏风后陈鼎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宫女、宦官赶忙过来收拾,几位大臣纷纷来劝,这下乾明殿上乱成了一锅粥。

花弧躬身施礼道:“孝仪皇后知书识理,贵而能俭,轨度端和,敦睦嘉仁,感召日月。还请陛下息怒,此举可振奋军兵、百姓们士气,全城同仇敌忾,共御叛贼,待中山王大军一到,里应外合,一举平叛。”

“中山王,中山王,十日之后才到,十日!谯城能守得了十日吗!”陈何咆哮起来。

花弧站直了身子,抬头看向陈何,朗声道:“陛下!两代先帝经营谯城五十余载,数度修筑城墙,莫说十日,就算十个月也能守住!”

“先帝,先帝!你们就知道拿先帝来说事情,先帝能来退敌还是守城!朕现在是皇帝!”盛怒之下的陈何已经口无遮拦。

马祥素来以精明伶俐为太祖赏识,他深知陈何多年生活在先帝威望下,不愿他人整日拿他和先帝比较,赶忙暗暗拉扯花弧的衣袍。

花弧虽然为官多年,但文化水平依旧不高,他性情耿直,不顾马祥拉扯,昂着头抗辩道:“提先帝又如何?臣追随先帝征战从未见先帝怯敌,城外也才五、六万军兵,当年渑池城外慕容冲数十万——”

“你给朕滚出去!朕不想再看见你!”陈何大怒,胳膊颤抖着手指花弧,怒骂道:“来人,来人!把这个村夫给我轰出去!”

崔达、阳启、皇甫奋、马祥四人赶忙躬身施礼劝阻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劝阻,自立朝以来十余载,这还是第一次有敌军兵临城下,加上各种不利消息传来,大家心情都不好,赶在一起了。

花弧一甩袍袖,愤愤地道:“不必轰,微臣自己会走!”

说罢,一转身,昂首大踏步向乾明殿外走去。

“你被免职了!待退敌之后再由廷尉府治你咆哮朝堂,无视君上的大不敬之罪!”陈何站在丹樨上,不依不饶,手指花弧继续骂道。

“花将军……”

“陛下……”

几位大臣有的劝陈何,有的劝花弧,乱纷纷一片。

“退下,都退下,让朕一个人静静!”陈何挥手驱赶着众臣,然后对正在殿中收拾杂乱器物的几个宦官骂道:“快滚,快滚!”

宦官们赶忙跑出了殿外,崔达等人也只得躬身施礼,默默退了出去。

从去年的刘毅出任荆州,诸葛长民、谢混等人推行土断新法,遏制刘裕势力发展的一系列措施,彻底失败了。

而且败得一塌糊涂,众叛亲离,天下大乱。

陈何一个人瘫坐在了乾明殿的龙榻上,他此刻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无助,无耐,无力,仿佛天已经塌了。

他眼前出现了一百五十年前的蜀汉后主刘禅的身影.......

——————————

花弧出了宫城门,有几名御林军将领围上前准备请示今晚工作安排,他铁青着脸,挥了挥手,一言不发,直奔自己坐骑,翻身上马,一溜烟地向前驰去。

走在温玉大街上,以往九衢三市,车水马龙,繁花似锦已然不在,换来一派战时景象。

道路拥挤不堪,人潮汹涌,到处是背着粮食袋子提着肉脯的百姓,他们已经得知江南叛军围城了,都在抢购食品,以应付接下来的未知命运。

骑在马上,随着人流缓缓前行,花弧心情沉重万分,短短十几年,大郑朝廷风雨飘摇,看来是四面楚歌了。

江南叛军之所以能出现在京城城外,彭城王陈牛所率的青、徐兵马十之八九已经败亡了,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只是不敢承认这个现实。

窦冲、桓振、冯该的十万大军现在什么情况还是个未知数,但有一点花弧可以准确地预测到,之所以刘裕能心安理得的来围城,那就是窦冲部不是败了就是被绊住了。

如今,东西两路大军的消息全部被封锁,谯城已经成为孤岛一座。

一边思忖着心事,一边向自己城南的府邸前行,天色已经傍黑才回到府里。

此时的花弧已经官居三品,大郑的官职沿用魏晋,一品都是些虚职荣誉衔,如公、诸位从公、开国郡公、县公爵,太傅、太宰、太保、司徒、司空等;

二品也多半和一品相似,多属于无实权的荣誉官职,如特进、尚书令、司农、诸大将军、骠骑、车骑、卫将军、诸持节都督、开国县侯伯子男爵等;

三品才是掌握实权的朝廷重臣如中书监、侍中、左右仆射、廷尉、中领军、中护军,六部尚书等以及四征、四镇、四安、四平、中军、镇军、抚军、前后左右、征虏、辅国、龙骧、冠军等将军。

四品领衔的是州刺史等,都是地方上的土皇帝。

州刺史都是挂有诸将军头衔,也就是三、四品结合体。

车骑、骠骑、卫以及诸大将军如镇北大将军、征南大将军、平西大将军等等都是挂都督几州诸军事的,是二、四品结合体。

而花弧多年追随太祖左右,牵马坠蹬,日夜护卫,立朝后被封为正三品的光禄勋,迈入了副国级的国家领导人行列。

享受到了开国立朝功勋之臣的胜利果实。

总管皇帝出行和执更的宿卫,羽林中郎将、虎贲中郎将、五官中郎将等等郎官归光禄勋管,郎官除了议郎都是皇帝的护卫。

他的府邸是一座超豪华的四进大宅院,前院是仆人、家丁和护卫住房,向西走二三十步远是中院大门,穿过种着低矮桃李果树的中院,来到中堂上。

已经十三岁的二女儿木兰从堂下蹦蹦跳跳地跑了下来,笑吟吟地挽着花弧的胳膊,依偎在他的肩头,边走边道:“父亲回来了,您又有三、四天没回来,可想煞女儿和母亲了。”

看着喜笑盈腮的女儿,身材苗条,面容清秀,乌亮的黑发垂在后背,显得顺滑如瀑。

一张略显青涩的脸庞上,两只丹凤眼清澈如水,脸颊上泛着一抹兴奋的红晕。

笑起来翠绿的玉钗在头顶轻轻颤动,如春风吹过枝头,清新而妩媚。

虽然皮肤不像她母亲那样白皙和自己有些相似的古铜色,但也是一副美人胚子的相貌。

只是她的两道眉毛浓黑笔直,增添了几分英武之气。

在女儿的依偎下,花弧郁闷沉重的心情马上舒缓下来,他微笑着训斥道:“再有两年就到及笄之年,要出嫁了,还整日里疯疯癫癫,成何体统?”

“女儿才不要像阿姐那样早早出嫁呢,女儿要学父亲建功立业,做个将军,”木兰笑嘻嘻地道:“父亲啊,待会儿吃完饭再教女儿几招剑法。”

“唉,你要不学学诗词歌赋,练习书法,要不学习织布女红,怎么整日里惦记这些男子技艺。”

“女儿坐不住,父亲……,您前几日教的我都熟悉了,再教两招嘛……”

父女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上了中堂,夫人阎蓉正抱着一岁多的儿子花雄哄他入眠,听见木兰撒娇的声音,也低语笑骂道:“你父亲好几天没回来了,快让他好好歇息歇息,不要胡搅蛮缠。”

旁边丫鬟低语请示道:“夫人,要不要开饭?”

阎蓉将怀里刚刚睡着的花雄递给奶娘,命她将儿子带到后院卧房,然后点头吩咐道:“开饭吧。”

花弧来到正中座榻坐下,阎蓉和木兰分坐左右,不多时,丫鬟们就把饭菜端了上来。

花弧执觞道了一盏高炉酒,举盏喝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入喉,闭上眼睛,嘴里发出了 “呵”的一声。

自太元九年在村里以为抓获翟斌、慕容凤献于许昌的陈望,到现在三十年了,他从来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如今做了光禄勋,意味着太祖和陛下把整个皇室性命都交付于他,更是亲自值守宫城,经常不回府。

夹了一筷子葱拌鸡肉丝,塞入了口里,大口咀嚼起来。

吃了一会儿,阎蓉问道:“夫君,听闻江南叛军已经围城,你平时忙碌,怎么今日倒回府了?”

花弧怔了一怔,这才从美酒佳肴和家里的融洽气氛中走出,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是啊是啊,女儿和母亲闻听市集中都在抢购粮食和柴禾,就命家人也去抢购了一些。”木兰在旁也跟着道。

“胡来,我身为朝廷高官,府里用度自有民曹尚书府统一调拨,何必跟百姓去抢购。”花弧又夹了一筷子芹菜,一边咀嚼一边责备道。

阎蓉呷了一口石榴酒,不以为然地道:“多一些备着嘛,咱们府里人多。”

“还不知战事进展如何,府里留三、五名家丁即可,其余都去城头协助守城。”说着,花弧又喝了一大口酒,又问道:“雄儿这些天身子如何?”

“上次夫君走后,他再没有腹泻,恐怕这个奶娘的奶水有些问题,再观察几日,不行换一个。”阎蓉答道。

花弧有意避开了谈如今的战事,一家三口一边吃饭一边闲聊着木兰的婚事,还有远嫁到河北的大女儿木莲。

不多时,木兰放下碗筷,站起身来,说吃饱了,要去花园玩一会儿,又向父亲挤了挤眼笑道:“父亲用完饭别忘来教女儿剑法啊。”

花弧笑着点了点头,向女儿挥了挥手,木兰又蹦蹦跳跳地跑出了中堂。

当年花弧初从军追随太祖时,因工作关系和周全、辛恭靖二人过从甚密,他们一个是太祖的贴身护卫,一个是骁骑营统领,而花弧专司喂养遛马。

跟着辛恭靖学了些武艺,尤其还跟周全学了几招剑法,就这几招也让他受益匪浅,加上这些年勤学苦练从不间断,已经跻身于朝廷大将行列。

看着无忧无虑的女儿背影,花弧叹了口气,又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二十年的夫妻,阎蓉早已察觉出花弧心事重重,于是问道:“夫君,妾身看你今天闷闷不乐,可是为江南叛军发愁吗?”

“不止如此啊,今日陛下与孝仪皇后争执,我劝谏了几句,不想他雷霆震怒,将我罢官。”

“正好回府歇息歇息嘛,有什么好生气的?”

“歇息?明日恐怕刘裕就要攻城了,我如何歇息?”

“哎呦,夫君啊,你既然不做官了,管那么多干嘛?当今圣上本来就优柔寡断,胸无大志,跟太祖先帝比起来——”

“夫人慎言,我罢官就是因为提及了先帝,陛下才龙颜大怒的。”

“哼,遍数历史,有哪个帝王能及的上先帝英明神武,即便是秦皇汉武也没有先帝这样亲自率军南征北战,百战百胜,怎么就不能提?”阎蓉银牙紧咬,脆声怒道。

她虽然生父是张天锡,但陈望接纳了她母亲阎清后,待她也像亲生女儿和陈吟、陈昉一样待之,所以对后父陈望情同亲生父亲。

远处传来了几声低沉的牛角号声,划破了黑漆漆的苍穹,把微醺的花弧拉回到了大战在即的现实中。

他端起酒盏又喝了一大口,郑重地道:“无论如何,先帝待我有知遇之恩,万死不能报答一二,我唯有与刘裕叛军血战到底,与谯城共存亡!”

夫妻俩相对无语,默默地吃了一会儿菜,忽然,阎蓉幽幽地道:“当年你护送两位太后、皇后,及母亲她们去武陵郡,这么多年她们也没有下落,妾身偶尔思念母亲时也会想,她们现今还在不在人世?真想去探望她们。”

“母亲她们不是吩咐了,不必去寻她们嘛,唉……”花弧叹息道:“幸亏她们去了大山中不问世事,过那田园生活,否则在这京城里,也会担惊受怕,受兵祸连累。”

“妾身的意思是母亲她们遵照先帝遗诏而去,会不会先帝并未真的驾崩,还在人世啊。”阎蓉低语道。

花弧沉声道:“先帝要是还在,那真是大郑的天大幸事,但当年在立政殿,我亲眼所见太祖高歌后一头栽倒在地,没有了呼吸,并且尸体入殓了。”

“唉……妾身也知道,母亲也不会骗咱们的,我是想如果先帝还健在,他主持眼下这危如累卵的朝局,定能拨乱反正,平定天下的。”

花弧苦笑道:“那还要你说,我追随先帝鞍前马后这么多年,就没有他老人家过不去的坎儿。”

“这就是了嘛,既然叛军如此猖獗,兵临城下,会稽王、庐江王、裴中书这些肱骨之臣死的死,去的去,现今无人挽回危局,不如夫君去试试,找寻太后、皇后她们,说不定先帝健在也未可知,不如一试,强似在此等死。”

花弧看向堂外茫茫黑夜,心中不由得一动,虽然是妇人之见,还有些私心在里面(阎蓉思念母亲,想知道她还在不在人世),但完全可以试试。

如果先帝真的没死,那是天佑大郑;如果先帝死了,那也是天命不可违。

耳中又听得阎蓉道:“当年护送太后、皇后、母亲她们去武陵郡,朝中就你一人率骁骑营去的,所以只有你才能去找寻。”

“只是……”花弧沉吟了起来,叹息道:“只是刘裕老贼率叛军兵临城下,京城里能打仗的也就是前将军和我了,我如果真去寻先帝和母亲他们,即便找到了,城破后一切都是枉然啊。”

“这个嘛……”阎蓉也沉吟了起来。

忽然听得一声清脆的说话声,“父亲要去寻找先帝和祖母吗?您走不开,女儿可以代劳,嘻嘻。”

夫妻二人抬头一看,木兰提着一柄短剑从外面跑上了中堂。

“不可胡闹,我与你母亲谈正事呢,还不退下。”花弧黑了脸,训斥道。

木兰已经换上了一身短打扮,擦拭着额头的汗水,娇嗔道:“父亲,女儿在花园等你许久也不来,怎么今日喝得如此慢,女儿如今已经大了,完全可以代父亲去武陵郡,尤其是找祖母,女儿也想她老人家呢。”

“你知道武陵郡离经常多远吗?骑快马也得一个多月,还得坐船过江,你还是个女儿身。”花弧耐着性子讲解道。

木兰放下手里的短剑,来到父亲身后,给他揉着肩膀,娇声道:“父亲,孩儿已经快十四岁了,而且还学得剑法,平时也经常出城练习骑射,怎么就不能去嘛?”

“哎呀,木兰,什么时候了,休要乱来。”

“父亲……”

父女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不休。

突然,一直沉默不语,想着心事的阎蓉开口了,她紧蹙娥眉,一字一顿地郑重道:“木兰,可以去!”

一句话,令花弧和木兰止住了争论,一起看向了阎蓉。

阎蓉站起身来,走到木兰身边,向花弧说道:“夫君稍等片刻,我们去去就来。”

说罢,阎蓉抓起木兰的手,匆匆走向了屏风后。

花弧执觞倒满了酒,一边喝一边自言自语道:“木兰可以去?呵呵,她一个十三岁的女娃,从小没离开过京城,一天没离开父母,如何去?”

约莫过了一、两盏茶的功夫,听到屏风后有脚步声。

花弧转头一看,不禁愣住了,阎蓉带着一个年轻英武后生走了出来。

那后生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来是个小女子。

她一身皂袍,挺胸昂头,五官端正,头发整齐的梳理到脑后别在一个白色襆头上,干净利落,英姿飒爽。

只是那一脸坏笑外加浓密的眉毛叛逆地稍稍向上扬起,让花弧立即认出这是小女木兰。

这服打扮尊容,看着更像是江南士族子弟,就像当年的谢混、谢晦那个样子嘛。

“嘻嘻,父亲,您能认出女儿吗?”木兰弯起大大的丹凤眼,笑道。

花弧一时语塞,“这……”

“哎呀,什么这那的,夫君啊,如今京城已经到了什么情形了,你还犹豫,就让木兰去吧,你给她派几个得力御林军军兵随同,前去武陵郡找寻尝试也好。”阎蓉在旁劝道。

花弧思绪飞快转动,脑海中翻腾不止。

是啊,现在是什么形势了,何不试一试?

现在的御林军骨干军兵都是当年自己带出来的兖州军最能打的骁骑营,无论是骑射、步战甚至是凫水,翻山越岭都是层层选拔而出的死士。

他们护卫木兰同去,应该能减少许多风险,再加上木兰现在的剑法,对付十个八个普通军兵还是游刃有余。

只是她才十三岁……

但又一想,如果找寻不到先帝,刘裕叛军攻城,城破后,自己最喜爱的女儿远在他乡,或许还能保全性命。

想到这里,他心一横,点头道:“就依夫人之意。”

然后又吩咐木兰,“给为父取纸笔印信来。”

“哎!”木兰欢快地应声去旁边案几上取来了纸笔。

花弧将案几上的酒菜往旁边挪开,腾出地方,铺好纸张,提笔给都督武陵、天门、沅陵、益阳、长沙五郡(洞庭湖周边)诸军事的横江将军庾攸之写道:

攸之兄,小女木兰思念祖母及太后、皇后等长辈,时隔多年为求一见,不辞数千里,望兄能亲自带同前往山中找寻,务求一见真容,拜托!

然后,花弧又写了一封官方通行文书,命各州、郡、县职司衙门给予一切路上换马粮草饮水等照应,最后重重盖上了自己的“光禄勋”官印。

吹干后,吩咐又唤来家丁,一边思忖着一边逐个念叨了八人的名字,都是在御林军任职的心腹亲随,命他们即刻来府里听命。

———————题外话

如果有读者看到这里觉得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怎么会这么懂事,而且还能骑马远行,冲破叛军包围,千山万水,危险重重。

换到现在可能刚刚上初中一年级,还在等父母接送上下学呢。

切勿急着质疑和斥责,不说其他朝代,就说本书同时代有一个荀灌,荀彧的五世孙女,本人三部书都曾经提及,大家可以搜搜她的事迹。

本人幼年在老家看到过墙上贴着她的年画,她在民间也是流传很广的女英雄,只是这些年被人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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