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安缓缓吐息,一道凝练如实质的白气自唇间逸出,在虚空中绵延尺余方才消散,随着心境臻至空明,他指尖悄然凝聚起一缕飘忽的元气。
那元气由虚转实,由散而凝,最终化作一点几乎不可见的微光,在指端莹莹流转。
“寂灭指……”
他心头方起此念,那点微光便如惊弓之鸟骤然溃散,再难捕捉分毫。
那是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何安再想抓住方才凝聚寂灭指时的那丝道韵,却如同水中捞月,脑海中空空荡荡,再也摸不到丝毫头绪。
一念起,则万物生,一念灭,则万物绝。
烦闷与焦躁如同野草般在心头滋生,何安蓦然起身含愤一拳击出,奔涌的真气随拳风轰鸣,引得整间石室微微震颤。
他身形闪动,拳影翻飞,一连挥出数十拳,直到心中积郁之气稍减,这才重新盘膝坐下。
何安心里很清楚,自己虽将随云散手练至大成,体内经脉也拓宽到远超常人的地步,足以在三息内恢复戮仙指的所有消耗,但最强的寂灭指却始终不得其门,如今仅凭惊神指与戮仙指,若对上真正的绝顶高手,终究力有未逮。
稍作调息后,何安又从空间法宝中取出了那把老剑修的飞剑,他缓缓放出一缕神识附着其上,那飞剑因失去主人温养,又被长久禁锢,灵气已近乎消磨殆尽,此刻只发出一声微弱的铮鸣,绕着石室无力地盘旋一圈,便灵光黯淡攸然落下。
“剑修之道,杀伐虽巨,终究非我当下坦途。”
何安轻叹一声将飞剑收回,他心念一转,神识沉入印堂识海中。
只见识海之中那枚脱胎于天河本源的玄奥金简正静静悬浮,散发出温润而深邃的光芒,将原本混沌的识海映照得如同月夜下波光粼粼的无垠海面。
他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神念,如同触碰易碎的梦境般,轻轻探向金简。
“轰!”
刹那间神识海轰然震动,仿佛九天惊雷炸响。
金简徐徐展开,率先映入感知的是一股跨越万古的孤寂与傲岸,随即几行龙飞凤舞、肆意淋漓的大字携着磅礴道韵,如同烙印般刻入他的心神:
“吾,生于微末,起于草莽,不拜宗门,不敬神魔,独以双拳丈量天地,以本心印证大道。
俯首观海,与世隔绝我独尊,仰天酌酒,逍遥自在第一人。”
“曾踏九天揽月摘星,亦曾入幽冥与鬼帝论棋,败尽仙佛,横推八方无敌……然,大道独行,万载寂寥,后辈小子,不知吾之神通!”
“此功乃吾观沧海桑田、日月轮转,自辟之径,望后来者,勿拘形骸,但求本真。”
何安心神俱震,仿佛看到一个伟岸的身影背对众生,独立于万古星空之下,其脚下是翻涌的时光长河,头顶是生灭不定的混沌鸿蒙。
这一刻,他仿佛与这位不世出前辈跨越时空对视,感受到了那份力压天地、却又归于无边沉寂的万古孤独。
还来不及细细体味,金简中骤然浮现出无数流动的图案与符影,那并非静态的经络图,而是一幅幅动态的宇宙星璇、江河奔流、万物生灭之道景。
无数光点在其中明灭,对应着人体内已知与未知的窍穴,以一种超越想象的方式串联、运转,栩栩如生,阐述着天地至理。
何安福至心灵,情不自禁地依照那图中所示,引导自身真气运转。
初时,体内如同有万千星河被同时点燃,灼热而磅礴的气流以前所未有的复杂路径奔腾窜动,所过之处坚韧的经脉竟传来被强行开拓、撕裂的剧痛。
旋即,真气又化为无尽的沧澜洪流,汹涌地冲刷着身体的每一处角落,似要洗去一切凡尘枷锁。
所幸他自小修炼随云散手,体内经脉强度远超常人,他紧守灵台一点清明,意念紧随那金简道图,任凭这狂暴而精纯的真气在奇经八脉中奔流开拓,最终归于丹基气海,竟使得原本充盈的丹基仿佛化为了无底深渊,容量激增。
不知不觉间,何安汗出如浆,周身毛孔中排出诸多灰黑粘稠的污秽,室内弥漫开一股腥浊之气。
他的五脏六腑发出滚滚雷鸣之音,骨骼轻微爆响,肌肤之下隐有宝光流转,这正是最深层次的伐骨洗髓、脱胎换骨之象。
他精神大振,下意识向前方虚空打出一拳。
没有动用任何武技,仅仅是肉身力量带动真气,空气便发出音爆般的震响,厚重的石壁轰然闷响,整座石室剧烈震荡,顶部落下簌簌灰尘。
当真不同凡响,何安心头震撼难言,这仅仅是初窥门径简单一拳便有如此威能,他再无杂念,整个心神彻底沉入那枚神秘的金简之中,如饥似渴地汲取着其中蕴含的无上大道。
石室内光影晦明不变,时光不觉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石门在低沉的摩擦声中缓缓开启。
看守教习揉了揉惺忪睡眼,迎着微曦的晨光,有些吃惊地打量着从石室中走出的何安。
短短七日,此子身上竟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那挺拔的身影,步履坚定且从容,每一步踏出,都仿佛隐隐契合着某种天地韵律,与闭关前判若两人。
范大志双手拢在袖中,无精打采地坐在传习阁旁边的树下,任凭枯黄的叶片飘落肩头。
当何安的身影出现,他瞬间跳了起来,脸上阴霾一扫而空,雀跃地挥手喊道:“小安,你这么快就出关啦?”
何安心中一暖,快步上前,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大志,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你彻夜未归,我后来打听才知道你闭关了。”
范大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憨厚一笑道:“也不知道你啥时候出来,我就想着每天早晨来看看,黄昏再来瞧瞧……你还没吃早饭吧?给,还热乎着呢!”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两个油纸包裹的肉包子,那动作郑重得如同捧出什么稀世珍宝。
何安接过一个,包子带着眼前人的体温,咬下一口,暖意仿佛从胃里一直蔓延到心底。
范大志目光很快被何安背后那柄样式古朴的青云剑吸引,他羡慕地用手摸了摸冰凉的剑鞘,由衷赞叹道:“这剑真漂亮,背上它感觉整个人都威风起来了。”
“难得你喜欢,那就送给你了。”何安毫不迟疑地便要解下长剑。
“不不不……小安你知道的,”范大志双手连摇,脑袋也摇得像拨浪鼓,“我向来不擅长舞刀弄剑,别糟蹋了这么好的东西。”
两人并肩而行,脚下枯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范大志敏锐地察觉到何安眉宇间凝着一丝化不开的沉重,他将自己手里那个包子递过去,声音里带着纯粹的关切:“小安,你……是不是有心事?”
何安摇了摇头,将包子推回给他,沉默了片刻,终是开口道:“大志,我准备去西北大营,我走之后,你要照顾好自己……”
“怎么刚回来就又要走?”
范大志三口两口将大半个包子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问道,他眼珠一转,脸上露出惯有的、带着几分揶揄的憨笑,“莫非……是想婵娟了?说起来,好久不见我也有点想她了。”
何安心中骤然一痛,涌起无边黯然,此次西行实则是深入虎穴刺杀仇敌,注定九死一生,大志心思纯净赤诚,他实在不忍让这好兄弟为自己担忧。
临行前,何安特意去了一趟启蒙堂,姜冲一见到他,便像只欢快的小兽般扑上来,紧紧抱住他的腿,小手兴奋地抚摸着他背后的长剑,叽叽喳喳地诉说着新学的拳法,急于展示自己的进步。
姐姐姜叶则安静地站在一旁,她比弟弟懂事许多,只是抿着唇,羞涩地笑着,眼中满是依赖与喜悦。
当得知何安将要远行,姜冲的眼圈立刻红了,紧紧攥着他的衣袖,小脸上写满了不舍,姜叶也低下头,神色黯然。
何安心中不忍,蹲下身柔声哄着小家伙,许诺归来时定为他带一把真正的宝剑,姜冲这才破涕为笑,眼中重新亮起期待的光芒。
何安收拾好行囊,范大志执意相送,一直送到了洛阳西郊十里长亭外。
秋风萧瑟,吹动着连绵的萋萋芳草,更添离别的愁绪,范大志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一言不发。
“大志,保重!”
千言万语堵在何安胸口,最终只化作这沉甸甸的几个字。
此去凶险无比,他没信心能活着回来,这可能是与大志最后一面了。
他忽然用力抱了抱范大志,拍着他肩膀,“以后……答应我,照顾好自己!”
范大志感觉何安和平常不太一样,绝顶聪明的他立马明白他绝不是去西北大营历练那么简单,急道:“能不去么?如果不能,我和你一起去!”
何安摇了摇头,强自振奋精神,朗声道:“大志,保重……”
话音未落,背后青云剑发出一声清越龙吟,骤然出鞘悬于空中,剑身流光溢彩,何安身形一晃,已飘然立于剑身之上,他心念微动,长剑便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攸然腾空,直上青云!
刹那间,狂风卷起他的衣袖猎猎作响,身影在阳光映照下仿佛披上了一层金辉,化作一道璀璨的流光,以超越鹰隼的速度刺破长空,消失在茫茫天际,只留下经久不散的剑啸之声,在天地间隐隐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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