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迁沉默地走回自己的小屋,片刻后,他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小锅和两个粗糙的陶杯走了回来。锅里煮着简单的热红酒,香料的气息在潮湿冰凉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带来一丝难得的暖意。
他走到阿雅身边,没有说话,只是将其中一个陶杯递了过去。
阿雅微微怔了一下,侧头看了他一眼,略作迟疑,还是接了过来。指尖传来的温热让她冰凉的皮肤感到一丝慰藉。
“雨夜寒重,喝点驱驱寒气。”王迁的声音低沉,伴随着淅沥的雨声,有种不真实的温柔。
两人并肩站在屋檐下,望着眼前连绵的雨丝,各自饮了一口杯中微烫的、带着果香和香料辛甜的酒液。短暂的沉默在雨声中并不显得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宁静。
“……你心里藏着事。”阿雅忽然开口,不是询问,而是陈述。她的目光依旧看着前方,声音清冷,“很重的事。”
王迁握着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仰头喝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痛,仿佛能短暂压住心底翻涌的情绪。
“以前……也有一个人,喜欢在这样的雨天,站在窗边发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被酒精浸染的沙哑,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雨幕,看到了遥远的过去。“一开始,只是逢场作戏罢了。我觉得她麻烦,心思重,总在权衡,和我不是一路人。”
他又喝了一口酒,语气带着一种自嘲的苦涩:“我以为自己足够清醒,足够冷硬,能把持得住。觉得不过是一场露水情缘,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刻骨的痛楚:“直到……直到彻底失去她的那一刻,我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早已经在我心里扎了根,比我以为的深得多,重得多……可惜,明白得太晚了。”
阿雅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看他。但她端着杯子的手,指尖微微用力。
王迁转过头,目光第一次毫无遮掩地落在阿雅侧脸上,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此刻的雨夜,混杂着痛苦、怀念、以及一丝近乎卑微的恳求。
“我住进来……”他顿了顿,声音艰涩,“……是因为你。”
他迎着阿雅终于转过来的、带着审视与警惕的目光,坦然说道:
“你和她,有几分神似。尤其是低头的时候,还有……眼神里那种,说不出的执拗和脆弱。”
阿雅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痛苦与挣扎,那浓烈到几乎要溢出来的情感,与她平日里接触的那些冰冷、算计或贪婪的目光截然不同。她心头微震,警惕之余,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悄然滋生。她本身就如同暗夜中的独行者,对这种深沉而绝望的情感,既有本能的排斥,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理解。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王迁几乎以为她会转身离开。
最终,她只是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把空杯塞回王迁手里,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冷,却似乎少了几分疏离:
“酒喝完了。我不是任何人的影子,也成不了谁的慰藉。”
说完,她转身,走进了细密的雨帘中,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宿舍的走廊尽头。
王迁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两个还残留着余温的陶杯,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眼中翻腾着更加复杂的情绪。隐隐有些后悔,他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再难收回。
王迁的坦白,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涟漪散去后,留下的是更加清晰的界限与疏离。接下来的几天,“雅辛塔”——或者说,阿雅,明显在回避王迁。她不再在公共区域多做停留,与孩子们互动时若看到王迁靠近,便会提前离开。眼神偶尔交汇,她也迅速移开,那目光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明确的、希望保持距离的冷淡。她在用行动告诉王迁,无论是出于对他那份移情的抗拒,还是对自己杀手身份的清醒认知,他们之间都不应有更深的交集。
王迁读懂了她的意思。他心中苦涩,却也不再刻意靠近,只是将那份关注埋得更深,依旧每日拍照、帮忙,履行着一个“借住者”的本分,只是身影显得更加沉默和孤独。
然而,现实的困境并不会因为个人情感的纠葛而延缓脚步。福利院本就拮据的经济状况,因为Z组织的静默、阿雅任务收入的断绝,开始变得岌岌可危。
以往,阿雅出生入死换来的酬金,是支撑这个小小福利院,尤其是那些患有严重疾病、需要持续药物治疗的孩子的主要经济支柱。如今,这条来源断了。仅靠零星的社会捐赠和修女们微薄的积蓄,很快便捉襟见肘。
王迁敏锐地察觉到了变化。孩子们的餐食变得愈发简单,肉食明显减少。负责采购的修女脸上的愁容日益加深。更明显的是,一天下午,他看见阿雅和院长修女在办公室里低声交谈,桌上摊开着几张账单和空了的药瓶。阿雅紧蹙着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捏着那张写着某种昂贵抗生素名称的缴费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这种药不能停……”院长修女苍老的声音带着无奈。
“我知道。”阿雅打断她,声音低沉,“我会想办法。”
但她能有什么办法?组织静默,她无法主动联系获取任务。以往的积蓄大部分都已投入福利院的日常运转和孩子们的医疗费中,所剩无几。一种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心脏,比面对任何危险任务时都要让她感到窒息。
王迁站在远处,默默地看着这一幕。他没有上前,心中却已了然。
几天后,一辆陌生的汽车驶到福利院门口,送来了一批米面粮油和儿童衣物,指名是“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朋友”的捐赠。院长修女又惊又喜,连连追问司机,却得不到任何有效信息。
又过了两天,镇上的药房负责人亲自送来了一批急需的药品,正是那天阿雅看着账单发愁的种类。药房负责人只说有人预付了款项,要求定期送来这些药品。
阿雅起初以为是某个曾经受过福利院帮助、如今发迹的人暗中回报。但接连几次“匿名”的援助,时机和内容都过于精准,仿佛有一只无形的眼睛在注视着这里的困境。她心中起了疑窦。
她不动声色地留意着周围。最终,在一个傍晚,她看到王迁站在福利院外的山坡上,背对着院落,正用他那台老旧的徕卡相机对着远方的落日,但另一只手,却握着手机,似乎在低语着什么。
那一刻,阿雅明白了。所有的“匿名捐赠”,都来自这个沉默的、声称自己像某个“故人”的男人。
心情复杂难言。有被看穿困境的窘迫,有不愿接受施舍的骄傲,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封心湖被悄然敲开一角的震动。他并非用言语纠缠,而是用这种沉默而切实的方式,试图为她分担重压。
她没有立刻上前质问。当晚,月色清冷,她站在王迁居住的小屋外,敲响了他的门。
王迁打开门,看到是她,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恢复了平静。
“那些东西,是你送的。”阿雅开门见山,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王迁没有否认,只是点了点头。
“为什么?”阿雅看着他,“我说过,我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我知道。”王迁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我帮你,不是因为你和谁相似。是因为这里的孩子们需要,也因为……你是阿雅。”
他顿了顿,目光坦然地看着她:“我看得出你在为什么发愁。这与我个人对你的感觉无关。就算只是一个路过的陌生人,看到这种情况,能帮也会帮一把。”
他的话语朴实,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挚。他清晰地划清了界限——帮助,源于对困境本身的不忍,而非对她个人的情感投射。
阿雅沉默了。月光洒在她清瘦的脸上,映照出她眼中翻涌的情绪。警惕、骄傲、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她习惯了依靠自己的力量在黑暗中挣扎,也习惯了世间的冷漠与算计。但这种不带任何附加条件、甚至刻意保持距离的援手,让她感到陌生,甚至有些无所适从。
“……多少钱?”良久,她低声问道,试图维持最后一丝尊严,“我会还你。”
王迁摇了摇头:“不必。算是我借住在这里,对孩子们的一点心意。”
阿雅抬起头,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有审视,有不解,也有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容。
“谢谢。”最终,她从唇间挤出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几乎被夜风吹散。她没有再坚持还钱,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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